喜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红星生产大队的每一个角落。“听说了吗?咱们大队的陈建军,
要被评为全县的劳模了!”“不止呢!县里奖励的东方红拖拉机,点名让他开!”“这小子,
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而被羡慕的陈建军,此刻正被他那俏生生的未婚妻林秀雅堵在墙角。
“建军哥,你就要成大人物了,以后……可别忘了我。”林秀雅眼波流转,
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幽怨。陈建军心头一热,只当她是小女儿家的患得患失。
他不知道,一场足以将他打入深渊的阴谋,正从他最信任的人手中,悄然展开。
1全县劳模表彰大会,就在红星大队的打谷场上开。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陈建军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崭新的东方红75型拖拉机旁边,脸膛被太阳晒得黝黑,
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这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二十岁,
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拖拉机修理技术,成了全县青年里的头一份。不光自己拿荣誉,
还给大队争来了一台全新的大家伙。县里的领导就坐在主席台上,笑呵呵地看着他,
等着他开着这台钢铁巨兽在场上跑一圈,展示新时代农民的风采。陈建军的心滚烫。
他瞥了一眼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林秀雅。她今天穿了件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
正满眼崇拜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她还羞涩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陈建v军心里更踏实了。等大会结束,他就去林家提亲。劳模的身份,
加上铁饭碗的拖拉机手工作,他有十足的把握,岳父岳母不会再有半句闲话。“小陈,
准备好了吗?”主席台上,公社的张主任拿着铁皮喇叭喊。“准备好了!”陈建军大声回应,
利落地跳上拖拉机。熟悉的驾驶位,崭新的方向盘,
还有那股柴油和机油混合的、让他着迷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踩下离合,挂挡,
松离合,给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预想中那雄壮的轰鸣声却没有响起。
“突突突……”拖拉机只是无力地抖动了几下,像是得了哮喘病的老牛。
“噗——”排气管喷出一股呛人的黑烟,然后彻底没了动静。陈建军愣住了。怎么回事?
他明明昨天才检查过,油路、电路、机械部分,全都完美无缺。主席台上的领导笑容僵住了。
场下的社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咋回事啊?关键时候掉链子?
”“不是说他是神乎其技的修理工吗?新的都开不响?”陈建v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汗水从额角渗了出来。他不信邪,再次尝试启动。结果还是一样,
拖拉机只是象征性地颤抖两下,就彻底**。那股黑烟比刚才更浓,
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陈建军!搞什么名堂!”大队长老赵头一个坐不住了,
冲到拖拉机旁,压低声音吼道,“全县的领导都看着呢!你想让咱们红星大队把脸丢光吗?
”“我……我不知道啊支书!”陈建军急得满头大汗,跳下车就掀开了引擎盖。
他飞快地检查着油路和电路,可一切都显示正常。这不可能!他的技术,他自己清楚。
这台拖拉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坏成这样。
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除非是有人动了手脚。可谁会这么做?
图什么?“不行就赶紧下来!别在那丢人现眼了!”赵卫东,老赵支书的儿子,
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喊道。他早就看陈建军不顺眼了,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陈建军没理他,脑子飞速运转。问题到底出在哪?
那股怪味……黑烟……启动无力……他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他疯了一样冲到油箱旁,
拧开盖子,把鼻子凑了过去。一股刺鼻又熟悉的气味钻进鼻腔。不是柴油!是煤油!
拖拉机烧柴油,可油箱里灌进去的,竟然是煤油!煤油的热值和燃点都跟柴油不一样,
强行启动,轻则冒黑烟、动力不足,重则直接损坏发动机喷油嘴,甚至导致整个发动机报废!
是谁干的?是谁这么狠毒,要用这种方式毁了他!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人群,
投向那个他最熟悉、最信任的身影。林秀雅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辜。
可陈建军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昨天下午,是他最后一次检查拖拉机。之后,
他就把钥匙交给了大队部保管。而唯一能从大队部悄无声息拿出钥匙,
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只有她。林秀雅,作为大队的文艺宣传员,
可以自由出入大队部。昨天傍晚,她还特意提着一壶水来找他,说是怕他累着了。
当时他有多感动,现在心里就有多冰冷。“建军哥,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林秀雅拨开人群,跑到他身边,关切地拉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很凉。
陈建军看着她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小陈,到底怎么回事?给个话!
”县里的领导也等得不耐烦了。陈建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说油被换了?谁信?
新车,钥匙在大队部,谁会去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拿不出证据,他就是血口喷人,
是推卸责任!“我看,他就是技术不到家,还死要面子!”赵卫东的声音再次响起,
充满了鄙夷,“什么狗屁天才,我看是吹牛的天才!”“赵卫东你闭嘴!”林秀雅立刻回头,
像是被惹怒的小兽,“建军哥不是那样的人!”她维护的样子,滴水不漏。可陈建军的心,
却像是被泡进了冰窟窿里。就在这时,大队里最老的机修师傅李大栓,
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也凑了过来。他不像别人那样看热闹,而是绕着拖拉机走了一圈,
最后停在车尾。他弯下腰,对着排气管冒出的黑烟闻了闻,又走到油箱口。
他学着陈建v军的样子,凑上去猛地吸了一口气。下一秒,李大栓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建军,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味儿……”“是煤油!”2李大栓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却像一颗炸雷。
煤油!在场的社员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啥?煤油?拖拉机咋能烧煤油?
”“我的天,这是谁干的?这不是故意搞破坏吗?”“把柴油换成煤油,
这是要毁了这台新拖拉机啊!”老赵支书的脸瞬间黑如锅底,他两步冲过来,
抢过陈建军手里的油箱盖,自己也凑上去闻了闻。那股刺鼻的味道让他差点一个趔趄。
“混账!”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想扇到陈建军脸上。陈建军站在原地,没有躲。
巴掌最终没有落下,老赵支书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指着陈建v军的鼻子,
嘴唇哆嗦着:“陈建军!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问得陈建军如遭雷击。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应该问,是谁干的吗?他猛地抬头,看向老赵支书,
却只看到一片失望和愤怒。是啊,拖拉机是他负责的,钥匙是他交上去的,现在出了问题,
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也是他。“不是我!”陈建v军的嗓子干得冒烟,“支书,
油不是我换的!”“不是你那是谁?难道是拖拉机自己把柴油喝了,换上了煤油吗?
”赵卫东立刻跳了出来,一脸的义愤填膺,“陈建军,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大队和县里这么信任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他一番话,
瞬间把陈建军钉在了耻辱柱上。是啊,不是你,还能有谁?动机呢?
赵卫东替所有人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因为评上劳模,就骄傲自满了?
觉得这台拖拉机非你莫属,所以故意搞点小动作,想显示你自己的能耐?结果玩脱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荒谬,但在眼下这个情景里,却诡异地有了一丝“合理性”。年轻人,
年少得志,飘了,想在领导面前露一手,结果搞砸了。主席台上的县领导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故障了,这可能是一起性质恶劣的人为破坏事件。“建军哥,
我相信你,你快跟大家解释啊!”林秀雅在一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用力摇晃着陈建军的胳膊,仿佛真的在为他着急。解释?怎么解释?
陈建军的目光死死锁住林秀雅的脸。他看到她眼底深处,
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得意和冷漠。就是她。不会错了。那个昨天傍晚,提着水壶,
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建军哥,你辛苦了”的女孩。那个在他检查完拖拉机后,
主动说“我帮你把钥匙送回大队部吧,你快歇歇”的女孩。那个时候,
他还觉得她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现在想来,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自己要评上劳模,要当上正式的拖拉机手?
她不应该为自己高兴吗?还是说……陈建v军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林秀雅的脸上,
移到了她身后的赵卫东身上。他看到赵卫东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笑容。一个疯狂的念头,
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心里。难道他们……“陈建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老赵支书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建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追究动机的时候,他必须先自救。“支书,领导,”他看向主席台,
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请求检查油桶。我们大队的柴油都是从县农机站统一拉回来的,
装在专门的油桶里。只要检查一下油桶,就知道是不是油本身有问题。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万一是整批柴油都有问题呢?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也是一线生机。“还检查什么?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赵卫东不依不饶,
“我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卫东!让他查!”老赵支书瞪了儿子一眼,
然后对旁边的人喊道,“去!把库房的柴油桶抬过来!”很快,
两个社员抬着一个印着“柴油”字样的铁皮桶跑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油桶上。
李大栓主动上前,拧开盖子,舀了一点出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他摇了摇头,
对老赵支書说:“是正经柴油,没问题。”陈建军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不是油的问题。
那就是人的问题。而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赵卫东兴奋地大喊,仿佛已经看到陈建v军被批斗的场景。“把他带到大队部去!
严肃处理!”老赵支书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对两个民兵使了个眼色。两个民兵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架住了陈建军的胳膊。陈建军没有反抗。他知道,现在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秀雅。林秀雅被他看得浑身一僵,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她往后缩了缩,躲到了赵卫东的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
彻底证实了陈建军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他的心,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刀子,来回地割着,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被两个民兵架着,像个犯人一样,穿过指指点点的人群。
那些曾经羡慕他、夸奖他的目光,现在全都变成了鄙夷、嘲笑和愤怒。
“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白瞎了那台新拖拉机,
估计发动机都得报废。”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他的劳模荣誉,
他的拖拉机手工作,他的光明前途,他曾经憧憬的一切……在这一刻,
随着那股刺鼻的煤油味,全都化为了泡影。就在他被架着快要离开打谷场的时候,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被忽略的画面。昨天傍晚,
林秀雅来找他的时候,他正趴在拖拉机底下检查底盘。林秀雅把水壶放在一旁,
说要去方便一下,就朝着拖拉机棚后面的草垛走去。当时他没在意。可现在他猛然想起,
她回来的时候,鬓角似乎多了一根枯黄的草梗。而且,她好像在不经意间,
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手指上……好像沾了些黑色的油污。
他当时还以为是她不小心碰到了哪里。现在想来,那个方向,不仅有草垛,
还有一个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废弃小油桶!那个油桶里,装的就是用来点灯的煤油!
3.大队部。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陈建军站在屋子中央,两边是虎视眈眈的民兵。
老赵支书坐在桌子后面,脸色铁青,手里捏着一根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卫东和几个大队干部站在一旁,个个神情严肃,但赵卫东的眼底却藏着一丝快意。
林秀雅也在。她站在门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看起来楚楚可怜。“陈建军,你最好老实交代。”老赵支书终于开口了,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台拖拉机是县里对我们红星大队的信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跟上级交代!
”“我再说一遍,不是**的。”陈建军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心痛,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愤怒和辩解都没有用,他需要的是证据。
“不是你?证据呢?”赵卫东冷笑一声,“全大队的人都知道,这台拖拉机从运回来那天起,
就只有你一个人碰过。钥匙在你手里,检查是你做的,最后出问题的也是你。
现在你跟我说不是你?”他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难不成,是林秀雅干的?
她一个弱女子,能把那么重的柴油换成煤油?”他故意把林秀雅扯了进来,
一副“你看我多会开玩笑”的表情。林秀雅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
泪眼婆娑地看着陈建军:“建军哥……你怎么能怀疑我……”她这一哭,
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的同情。“卫东,你别胡说八道,秀雅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就是,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连柴油和煤油都分不清吧。”陈建军看着林秀雅精湛的演技,
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他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看向老赵支书:“支书,
我想问一个问题。昨天下午我检查完拖拉机,把钥匙交给大队部之后,还有谁接触过钥匙?
”“钥匙就锁在我的抽屉里,谁也没碰过!”老赵支书还没说话,
负责看管大队部的文书就抢着说道。“是吗?”陈建军的目光转向林秀雅,“秀雅,
你昨天傍晚,是不是去过大队部?”林秀雅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着哭腔:“我是去过……我是去给张贴栏换新的宣传画……可我没动过支书抽屉里的东西啊!
”“你没动过,但你有没有看到谁动过?”陈建军紧紧逼问。他现在就是在赌,
赌林秀雅和赵卫东之间有猫腻,赌他们没有串好所有的供词。林秀雅被他问得一愣,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卫东。就这一眼,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被陈建军敏锐地捕捉到了。有鬼!
赵卫东立刻察觉到了不妥,他大声呵斥道:“陈建v军!你自己犯了错,还想拉秀雅下水?
你安的什么心!你一个大男人,敢做不敢当吗?”“我只是想弄清楚事实。
”陈建军毫不退让。“事实就是你破坏了集体财产!毁掉了我们大队的荣誉!
”赵卫东的声音越来越大,“支书,不能再跟他废话了!必须严惩!
不然我们没法跟县里交代!”老赵支书显然也被说动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够了!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陈建v军面前。“陈建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承认错误,把发动机修好,这件事,我尽量在大队内部处理。
要是你还这么执迷不悟……”他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内部处理,
最多就是撤销劳模,记个处分。要是捅到上面去,那就是破坏生产,是敌我矛盾,
后果不堪设想。所有人都看着陈建军,等他服软。林秀雅也抬起头,
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期待。她似乎也希望陈建军能就此认罪,把这件事扛下来。
只要他扛下来,那一切就都结束了。陈建军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嘴脸,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他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没人想过要查明真相。他们需要的,
只是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平息县里领导怒火的交代。而他,陈建v军,
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替罪羊。“如果我说不呢?”陈建军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老赵支书。
老赵支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好,好得很。”他连说了两个好字,语气里满是怒火,
“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他转过身,
对所有人宣布:“经大队委员会研究决定,撤销陈建军‘县级劳模’候选人资格!
并给予记大过处分,全队通报批评!”这个决定一出,赵卫东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林秀雅则悄悄松了口气,把头埋得更低了。“另外,”老赵支书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那台东方红拖拉机,因为你陈建军的重大失误,导致发动机严重受损。现在,我命令你,
在三天之内,必须把发动机给我修好!修不好,你就等着去农场改造吧!”“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修理期间,不计工分,所有零件费用,从你家今年的分红里扣!
”这简直就是要把人往死里逼!不给工分,还要自己掏钱修。七十年代,谁家能有多少余钱?
这台新式拖拉机的零件金贵得很,随便一个都够普通人家喝一壶的。更何况,
煤油烧坏的发动机,是那么好修的吗?喷油嘴、活塞环,甚至可能连缸体都得换。三天时间,
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支书,这……这是不是太狠了?”旁边一个干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狠?”老赵支书冷哼一声,“他把我们红星大队的脸都丢尽了,这算什么狠!就这么定了!
”他一锤定音,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陈建军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老赵支书,看着一脸得意的赵卫东,看着那个躲在角落里假装柔弱的林秀雅。他知道,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剧本。先是毁掉他的荣誉,再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彻底把他踩进泥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好,好得很。你们不是要我修吗?
那我就修给你们看。不光要修好,我还要让你们亲手种下的恶果,自己吞下去!
4.拖拉机被拖回了村里的机修棚。那是一个用土坯和茅草搭起来的简陋棚子,
里面堆满了各种废旧零件和工具。陈建军成了全大队的罪人。昔日众星捧月的“技术天才”,
如今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就是他,把新拖拉机给整坏了。”“看着挺老实个小伙子,
心眼怎么那么坏?”“听说要让他赔钱呢,这下他家可惨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把自己关在机修棚里,三天三夜,除了吃饭喝水,几乎没合过眼。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的钢铁和浓重的机油味。那台崭新的东方紅,
此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静静地趴在那里。发动机已经被他拆解开来,
一个个精密的零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四个喷油嘴全部烧毁,
活塞环卡死,连缸套内壁都出现了轻微的拉伤。这些零件,别说在大队了,
就算去县农机站都不一定能配齐。老赵支书和赵卫东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才给他下了这么一个死命令。他们就是要看他走投无路,看他跪地求饶。
赵卫东每天都会来“视察”一番,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眼里却全是猫看老鼠的戏谑。“哎呀,
建军啊,怎么样了?修得还顺利吗?要不要帮忙啊?不过我也不会,只能给你加加油了。
”他每次来,都会吸引一帮闲人围观,对着陈建军和那堆零件指指点点。陈建军从不理他,
只是沉默地埋头干活。他的冷静和沉默,在别人看来,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林秀雅也来过一次。她提着一篮子玉米饼,怯生生地站在棚子外,眼睛红红的。
“建军哥……你吃点东西吧,别把身子熬坏了。”陈建v军甚至没有抬头,
只是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林秀雅的身体僵住了,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哭着跑开了。围观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陈建军这是疯了吧?
秀雅对他多好啊。”“就是,自己犯了错,还迁怒别人。”陈建军听着这些话,
心里毫无波澜。他现在才明白,这个女人的眼泪,是她最厉害的武器。他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回家了。机修棚里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陈建军从一个破旧的工具箱最底层,摸出了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
里面是几件造型古怪、却闪着乌光的特殊工具,还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这是他去世的爷爷留给他的。他的爷爷,
曾是民国时期一位给大军阀修汽车、修坦克的顶级**,后来隐姓埋名,回了老家。
这套手艺,爷爷只偷偷传给了他。笔记本上,
记载了无数种匪夷所思的修理技巧和土制零件的方法。比如,如何用普通钢材,
经过特殊的捶打和淬火工艺,**出精度和硬度都不输原厂的喷油嘴针阀。比如,
如何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修复轻微拉伤的缸套。这些东西,别说七十年代的农村,
就是拿到大城市的工厂里,都足以让老师傅们惊掉下巴。这才是陈建军真正的底牌。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了。没想到,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
逼到了这一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笔记本上的方法,一点点修复那些损坏的零件。
捶打、磨制、淬火……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汗水浸透了衣背,
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焰,一团是仇恨,一团是希望。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打磨一个活塞环时,棚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陈建军立刻警觉地停下动作,将手里的东西迅速藏好。“谁?”“是我。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李大栓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半夜了,吃点东西吧。”李大栓把碗放在一个干净的零件箱上。陈建军看着他,没有说话。
出事那天,就是李大栓第一个闻出了煤油味。这些天,
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别硬撑着了。”李大栓叹了口气,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陈建军的身体微微一震。“那台拖拉机,
你宝贝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你怎么可能去害它。”李大栓坐在一个破凳子上,
自己卷了根旱烟,“年轻人,有时候太冒尖,不是好事。”他意有所指。陈建军沉默了片刻,
端起那碗疙瘩汤,大口地吃了起来。温热的汤水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栓……栓叔,
”他吃完,放下碗,声音有些嘶哑,“这发动机,我能修好。但是,我缺一样东西。
”“什么?”“高温石棉垫。”陈建军说道,“缸头和缸体之间的密封垫,被煤油烧坏了,
必须用新的。这东西,只有县农机站才有,而且管得很严,我……我弄不到。
”没有这个密封垫,发动机就算修好,也会漏气,根本没法用。李大栓抽着烟,烟雾后面,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闪了闪。“我知道了。”他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拍了拍陈建军的肩膀,
“你好好干,天无绝人之路。”说完,他就转身走进了黑暗里。陈建军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五味杂陈。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陈建军在拆解下来的零件堆里,
继续做着最后的修复工作。他要把每一个零件都清理干净,再重新组装。
就在他拿起烧毁的缸头,准备清理积碳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那东西卡在缸头散热片的缝隙里,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他好奇地用一根铁丝把它挑了出来。
放在手心,用布擦干净。借着微弱的晨光,他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一枚发夹。
一枚很普通的塑料发夹,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陈建军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枚发夹,他认得。上个月赶集的时候,他花了五分钱,亲手给林秀雅买的。
她当时还高兴地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看的礼物。5.发夹静静地躺在陈建军的手心,
那朵小小的梅花,此刻看来,却像一个狰狞的嘲笑。铁证如山!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林秀雅趁着夜色,偷偷溜到拖拉机旁,
慌乱地将煤油倒进油箱。也许是太过紧张,也许是天太黑,她头上的发夹不小心掉落,
恰好卡进了发动机的散热片里。而她自己,根本没有发现。陈建军的手,因为激动和愤怒,
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洗刷自己冤屈的证据!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冲出去,把这枚发夹摔在林秀雅和赵卫东的脸上,摔在所有人的面前!
让他们看看,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三秒钟,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慢慢摊开紧握的手,看着那枚发夹,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冲出去?然后呢?
林秀雅会承认吗?她不会。她只会哭着说这是栽赃,是自己早就偷了她的发夹,用来陷害她。
以她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和大家对她“柔弱”的固有印象,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