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凌晨四点,某海鲜加工厂)
冰冷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偌大的车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海腥气。流水线旁,坐满了与林惠春年纪相仿的女工,她们戴着防水围裙和橡胶手套,动作机械而迅捷。
林惠春微微佝偻着背,左手精准地抓起一只还在张牙舞爪的基围虾,右手持剪,“咔嚓”一声剪掉头,再顺势一划,挑出黑色的虾线,粉白的虾肉便被扔进旁边的清水桶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到两秒。
她的左手,常年浸泡在冰水和虾壳的尖锐摩擦中,指关节早已变形,微微凸起,在灯下泛着不正常的红胀。每逢阴雨天,或是像现在这样持续劳作数小时后,那骨头缝里就会钻出细密尖锐的酸痛,让她忍不住悄悄在围裙上蹭一蹭,试图缓解那蚀骨的不适。
“春姐,还不歇会儿?你这速度,我们都赶不上了。”旁边一个稍年轻些的女工打了个哈欠,眼角瞥见林惠春脚边的虾壳堆得最高。
林惠春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有些低哑:“快了,这批货赶完,天就该亮了。”
她得在天亮前结束这里的工作,然后赶去城东那栋写字楼,做两个小时的保洁。两份工之间的时间卡得死死的,像勒进她生命里的两根缰绳,拖着她,也支撑着她。
“听说你闺女……法学院毕业了?真出息啊!”另一个女工搭话,语气里带着羡慕。
提到女儿,林惠春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软化了一丝微小的弧度。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没有多言。那是她在这冰冷流水线和无尽劳碌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暖意。
(同一天,上午九点,市中心,“顾渊律师事务所”)
沈贝珂站在光可鉴人的电梯里,对着金属墙壁模糊的倒影,最后一次整理着自己身上那套略显廉价的黑色西装。西装是毕业前咬牙买的,洗了几次,袖口已经有些不起眼的小毛球。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今天是她正式入职第一天,跟随律所的王牌,也是她的师父——顾渊,处理一桩重要的并购案前期资料整理。
推开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主位上的男人闻声抬起头。
顾渊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和一块简约却价值不菲的手表。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整个人透着一股冷静到近乎疏离的气场。
“沈贝珂?”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是,顾律师。”沈贝珂立刻应道,走到留给她的位置坐下,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
会议开始,顾渊语速很快,逻辑清晰,分配任务干脆利落。沈贝珂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分神。
“……相关法规和过往类似案例的检索,沈律师负责。”顾渊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放在桌面的手腕处。
沈贝珂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她右手西装袖口那处不起眼的起球,在会议室的强光下,似乎变得格外显眼。
她脸颊微微发热,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回收了收。
顾渊什么也没说,目光平静地移开,继续布置任务。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离开。沈贝珂收拾着东西,心里有些懊恼。第一次亮相,就在细节上失了分。
“沈贝珂。”顾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顾律师,还有什么吩咐?”
顾渊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把这个换上。”
沈贝珂一愣,迟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对造型简约却质感极佳的金属袖扣,泛着冷冽的银色光泽。
“顾律师,这……”
“律师的形象,也是武器的一部分。”顾渊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你的,配不上你待会儿要见的客户。”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落在她有些无措的脸上:“先借你。等你拿到第一个案子的奖金,买对新的还我。”
沈贝珂握着那微凉的丝绒盒子,指尖有些发烫。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解围,也是一份带着距离的善意,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期待和鞭策。
“……谢谢顾律师。”她低声说。
“十分钟后,楼下**。”顾渊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沈贝珂低头看着掌心中的袖扣,金属的冷硬质感透过皮肤传来。她想起凌晨出门时,母亲那间小出租屋里还亮着的、为她留的微弱的灯,想起母亲那双变形的手。
她紧紧攥住了盒子。
城市华灯初上,母亲的凌晨四点,是她必须全力以赴的战场。而这副袖扣,是她踏入这个战场,获得的第一件像样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