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带着传票复印件,在律师事务所见到了李律师。
李律师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精明。
他看完我的资料,眉头微微皱起。
“林先生,赡养父母是法定义务。从法律上讲,你母亲的诉求是合理的。”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客观。
“尤其是,你的收入水平很高,而你母亲没有固定收入来源。法官大概率会支持她的诉讼请求,只是在具体金额上可能会有出入。”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建议,这个案子最好还是以调解为主。闹上法庭,对你的社会声誉也会有影响。”
李律师显然是把我当成了那种不愿意赡养老人的“白眼狼”。
我能理解。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儿子被亲生母亲告上法庭,本身就是一种道德败坏。
“李律师,”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如果,这位母亲在孩子未成年时,并未尽到抚养义务呢?“
李律师的表情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八岁那年,我父母离异。我被判给了我母亲张翠花。”
我开始叙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她拿到抚养权后不到半年,就以出去打工为由,把我扔给了乡下的外公外婆,从此再也没有管过我。”
“我上学的所有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外公外婆种地、养猪,一分一分攒出来的。”
“期间,她只回来过三次。一次是外婆去世,她回来争遗产。一次是外公去世,她回来卖掉老宅。还有一次,是找我要钱,给她的宝贝儿子,也就是我弟弟林辉买房。”
李律师脸上的表情,从公式化的专业,逐渐变得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从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她没有支付过一分钱的抚养费,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母亲。”
“现在,她老了,她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指望不上了,就想起了我。”
“李律师,你现在还觉得,她的诉求合理吗?”
我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水已经凉了,有点涩。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李律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林先生,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比如,你外公外婆还在世吗?或者有邻居可以作证?”
我摇了摇头。
“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老宅也卖了,邻居们都搬走了,去哪里找?”
“那……有没有书信,或者其他可以证明她当年遗弃你的物证?”
证据。
这才是最关键的。
也是最难的。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人证物证,都早已湮没在时间里。
张翠花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她笃定我拿不出证据,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李律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就比较棘手了。没有证据,你在法庭上会非常被动。法官只会根据你母亲目前的状况和你现在的收入来判决。”
“我知道。”我点头。
“但我不会放弃。”
我的眼神很坚定。
“李律师,这个案子,我只想赢。”
李律师看着我,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林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但是,你这边也必须想办法,找到任何可能存在的证据。哪怕只是一张旧照片,一封信,或者一个记得当年的远房亲戚。”
“我会的。”
离开律所,我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开车上了高速。
目的地,是那个我逃离了十几年,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我的老家,青石镇。
车子在颠簸的乡间小路上行驶。
路两旁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记忆里低矮的瓦房,大多被推平,盖起了两三层的小楼。
唯一不变的,是空气中那股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气息。
车子停在了一栋破败的老屋前。
这里是我外公外婆的老宅。
虽然被张翠花卖掉了,但新主人并没有推倒重建,只是简单修缮了一下,用来堆放杂物。
我找到了现在的主人,一个姓刘的伯伯。
说明来意后,刘伯伯很爽快地给了我钥匙。
“进去找吧,里面乱得很,都是些没人要的旧东西。”
我道了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堆满了各种杂物。
废弃的农具,破损的家具,还有一堆堆用绳子捆起来的旧书旧报纸。
我开始翻找。
希望能找到一丝,能证明我过去的痕迹。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直到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雕花的小木盒。
那是我外婆的嫁妆。
我记得,外婆生前最宝贝这个盒子,总是把它锁在柜子里。
外婆去世后,这个盒子就不见了。
我一直以为,是被张翠花拿走了。
没想到,它居然还在这里。
盒子上没有锁。
我怀着一丝颤抖,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首饰。
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和几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甜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是年轻时的张翠花,和我。
而在照片的背后,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吾儿林默,百日留念。”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拿起那叠信纸。
第一封信的开头,是熟悉的字迹。
“爸,妈,我把林默送回来了……”
这是二十多年前,张翠花写给我外公外婆的信。
我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