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多吉,生来就不会哭。接生的阿妈说,这孩子耳朵太灵,听见了山的心跳,
就忘了人间的声音。七岁那年,同伴把我推下山坡,左耳撞在岩上,血流如注。
阿旺阿克救我回去,包扎时说:“别怕,血流出来,声音才能进去。”从那天起,
我能听见山在说话,不是风,不是雪崩,是痛,是警告,是沉睡巨兽的呼吸。村里人说我疯,
可阿旺信我。他临死前把铜铃塞进我手心:“山只对干净的人说话。你要替它听下去。
”如今,勘探队来了,机器钻进地底,铜铃震得发烫。我知道,山醒了。而我,
不能再沉默。1山语初闻寒风像刀子,刮过冰湖的表面。我蹲在湖边,耳朵贴着一块黑石。
村民们说我是疯子,可我知道,他们听不见,不代表声音不存在。嗡——那声音又来了。
低沉,缓慢,像一头巨兽在雪层下翻身。它从地底深处传来,顺着岩石爬进我的耳道,
震得牙根发酸。这不是风,也不是冰裂。这是山在呼吸。“多吉!回来!”远处传来喊声。
村里的孩子正往我这边扔石子,笑声在风里打转。“怪胎!又在跟石头说话!
”一块石头擦过我的左耳,**辣地疼。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我没回头。
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自从我能听见这声音,他们就不再和我玩了。“山要塌了。
”我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朝村子走去。“又来吓人!”村长的儿子吐了口唾沫,
“阿爸说,今年雪少,不会崩。”我没争辩。争辩没用。只有阿旺信我。
老向导阿旺正在修他的雪橇。他抬头看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你听见了?”我点头。
他沉默地放下工具,走到屋角,取出那枚铜铃。铃身斑驳,刻着模糊的藏文:听山者。
“拿去。”他把铃递给我,“挂在脖子上。它能帮你分辨真假。”“你不信科学预警?
”我问。阿旺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科学?科学救不了昨天那支迷路的登山队。
是我听见雪层下的空响,才找到他们。”他拍拍我的肩:“你能听见,是因为你干净。
山只对干净的人说话。”天快黑时,对讲机响了。“阿旺!三号冰川方向有求救信号!
一支登山队被困!”是乡里的声音。阿旺抓起装备就要走。我拦住他:“雪层不稳,
现在进山太——”“我知道。”他打断我,把铜铃挂在我脖子上,“所以你更要学会听。
”他走了,背着一捆绳索,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半夜,
对讲机传来断续的声音:“……雪……崩……我……”然后,是死寂。第二天,
搜救队在冰裂缝边找到了他的雪橇。人,不见了。村长看着我,眼神复杂:“阿旺走前,
把向导的名册交给了你。”我摸着胸前的铜铃,冷得像一块冰。山,又开始嗡鸣了。
2风雪夜行风没停。阿旺走后第三天,雪开始下。不是那种轻飘飘的雪花,
是裹着冰粒的暴雪,砸在脸上像砂纸打磨。天空灰得发黑,云压着山脊,
仿佛整座念青朵都要塌下来。村长召集村民开会,在村委会那间铁皮屋里。炉子烧得通红,
人们挤在一起,说话声混着咳嗽和茶砖的苦味。“搜救队说,没有生还可能。
”村长低头翻着本子,不敢看我,“但名册上,向导这一栏……填了你的名字。
”屋里一下子静了。所有人都转头看我。有惊讶,有怀疑,也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才十八!”有人喊,“连雪崩都没见过几次!”“阿旺选的。”村长声音低下去,
“规矩就是规矩。”我没说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铜铃。它冷,但贴久了,
会有一点微弱的震感,像心跳。那天夜里,铃响了。不是我摇的。它自己震了一下,很轻,
却让我猛地睁开眼。窗外,雪更大了。山的声音变了。不再是缓慢的嗡鸣,
而是急促的、断续的敲击,像谁在用指甲刮石头。要出事。我抓起外套冲出去。刚到村口,
对讲机炸响:“求救!我们被困在三号冰川边缘!信号不稳定……能听见吗?有人吗?
”是登山队。昨天进山的那支。“我在。”我按下通话键,声音稳得不像自己的,“报坐标。
”“GPS失灵……大概在鹰嘴岩西南……风太大……有人受伤……”信号断了。我回头,
村子还在沉睡。没人知道这场风暴里,有五个人正挂在悬崖边上。
我一个人备了绳索、冰镐、急救包。出发前,站在阿旺屋前,低声说:“我走了。
”雪埋到膝盖。风推着我,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整座山。**听觉前行,踩在实雪上是“噗”,
空心雪是“咔”,冰层是“咚”。阿旺教的。越往高处,山的声音越清晰。它在警告什么。
不是雪崩,不是落石。是一种……焦躁。像被惊扰的兽。三号冰川在海拔5200米处,
是一道巨大的U形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我顺着冰裂缝的走向走,突然,
脚下“咔”一声轻响。我立刻趴下。身下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黑得不见底。风从下面吹上来,
带着一股铁锈味。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不是山的。是人的呼吸。微弱,断续,
被风撕碎了,可我听得清,那是濒死的喘息。我顺着声音爬过去,
在一条被新雪半掩的冰缝边缘,看见一只手。苍白,冻得发紫,指尖嵌着冰碴。
手里紧紧攥着一台相机。我挖了近一个小时。雪太厚,手套早湿透了。终于,把她拖了出来。
是个女人。脸被雪盖住,睫毛上结着冰霜。她穿着专业冲锋衣,但已经破损,左腿有外伤,
血冻成了暗红色的壳。奇怪的是,体温不低,脉搏虽弱,却稳定得不像高原失温者。
我把她背起来往回走。风更猛了,雪打在脸上像针扎。她很轻,像一片雪落在背上。
可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冷,像在做梦。快到村口时,她突然睁开了眼。漆黑,清醒,
没有初醒的迷茫。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听得见它,对吗?”我一愣:“什么?”“山……在叫。
”我停下脚步。风中,铜铃轻轻震了一下。她闭上眼,又昏过去了。村里人围过来,
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卫生所。医生说她是严重缺氧加外伤,但“命不该绝”。“谁啊?
”有人问。“摄影师。”村长翻她背包,“叫江雪。北京来的。”“来这儿拍什么?
荒山野岭?”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苍白的脸。她昏迷前那句话在我耳边回荡。
没人相信山会叫。可她信。而且,她听得见。那一夜,我梦见她站在鹰嘴岩上,举着相机,
对准一座刻满符文的巨岩。岩缝里,伸出一只由雪组成的手,轻轻覆在她肩上。我惊醒时,
铜铃正微微发烫。而山,又开始嗡鸣了。3梦醒时分她醒了是在第五天清晨。雪停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进卫生所那扇结满冰花的窗户。我正坐在床边削土豆,医生说她需要营养,
可她一直没醒,像沉在很深的水底。刀尖一滑,划破手指。血珠冒出来,滴在土豆上,
红得刺眼。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没有迷糊,没有惊慌,就像只是睡了一觉。她看着我,
又缓缓转头,打量这间低矮的屋子:铁皮炉、藏式柜子、墙上褪色的唐卡。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手上。“你受伤了。”她说,声音哑得像被风沙磨过。
我下意识把手指藏到身后:“没事。”她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仿佛听见了什么。我也听见了。山的声音回来了。不是昨天那种急促的敲击,
而是一种……低频的震颤,像心跳,又像某种巨大的机械在远处启动。它顺着地脉爬上来,
震得茶杯底发出细微的嗡鸣。我摸了**前的铜铃。它很安静。可她突然睁开眼,猛地坐起,
手扶住额头:“别……别让它响。”“什么?”我问。“那个声音……太吵了。”她喘着气,
脸色发白,“像有人在脑子里敲钟。”我愣住了。没人能描述出“山的声音”。他们听不见。
可她不仅听见了,还觉得……吵?“你是谁?”她忽然问我。“多吉。村里的向导。
”“这是哪儿?”“念青朵山脚。”“我是……”她顿了顿,眼神空了一下,“江雪。
摄影师。”然后,她就没再说话。医生来检查,说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但记忆可能因缺氧受损。“短期记忆模糊,长期记忆也可能有断层。”他说完就走了,
留下一屋子药味。傍晚,我把热粥端进去。她靠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台相机,
正用一块布慢慢擦拭镜头。“还能用吗?”我问。她摇头:“胶卷湿了大半,
不知道还能洗出什么。”她抬头看我:“是你救了我?”我点头。“谢谢。
”她轻声说,然后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去救我?”我没答。怎么解释?因为铃震了一下?
因为山在叫?我说:“向导的职责。”她笑了笑,很淡,像雪地上的一道影子。第二天,
村长来了。他带了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是“昆仑远景”的项目代表。“好消息!
”村长一进门就宣布,“‘神山索道’项目批下来了!明年春天开工!咱们村每人能拿分红!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笑,有人拍手,连医生都露出了笑容。只有我,听见了山的声音。
它变了。不再是心跳,不再是敲击。是一种……被刺入的痛感。尖锐,持续,
像冰锥缓缓钻进岩层。我下意识摸向铜铃。就在这时,江雪猛地捂住耳朵,整个人缩进床角,
脸色惨白:“关掉!快关掉!”“怎么了?”村长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机器……钻山……”她喘着气,眼神涣散,
“他们在挖……它要醒了……”屋里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她,像看一个疯子。
西装男皱眉:“精神受**了吧?高原反应常见。
”村长尴尬地打圆场:“别吓着客人……”可我知道,她不是疯。她听见了。和我一样。
等他们走后,我走到床边:“你梦到了什么?”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恐惧,
也有某种……熟悉。“一座山。”她低声说,“岩石上有符文。他们在钻它的心脏。
然后……雪崩了。”我心跳一沉。鹰嘴岩。三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什么?”我问。
她摇头:“就这些。但……”她停顿了一下,“我总觉得,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窗外,
阳光依旧。可山的声音,越来越响。像警告。像哀鸣。我握紧铜铃,知道一件事:这场雪,
还没停。4记忆碎片江雪开始做噩梦。每到深夜,她就会惊醒,浑身冷汗,
手指死死抠住床沿,像在抵抗某种无形的拉扯。卫生所的灯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脸,
但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
和那一声声低语:“别钻……求你们……别碰它……”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村长说:“高原梦游,正常。”医生说:“创伤后遗症,过几天就好。”可我知道,
她在梦里,听见了山。她的相机被我送去乡里烘干。三天后拿回来,胶卷没全毁。
我悄悄洗了几张。有荒原,有孤峰,有经幡在风中翻飞。构图冷峻,光影克制,像她的人。
最后一张,是鹰嘴岩的远景,拍摄角度很怪,不是游客常去的位置,更像是……从高处俯拍。
我正看着,她突然出现在门口。“你在看什么?”她声音很轻。我递过去。她一张张翻,
手指停在最后一张上,停了很久。“我拍的?”她问。“应该是。”她摇头:“我不记得。
”然后她笑了,笑得有点苦,“我拍了这么多山,却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那天傍晚,
雪又开始飘。不大,像灰烬从天上落下来。我坐在屋外削土豆,铜铃贴着胸口,安静得反常。
突然,她冲了出来,脸色发白:“快进屋!”“怎么了?”“要出事……”她喘着气,
“我梦到了,钻头……红色的灯……然后,雪塌了。”我抬头看山。云层低垂,风向不对。
山的声音,是那种被刺入的痛感。和她梦里的一样。我们刚进屋,对讲机响了。
是勘探队的临时营地。“测试中断!所有设备异常!地面有震感!”村长接的,
声音发抖:“是不是……地震了?”“不像……频率太怪了……像……山在叫。
”我摸了摸铜铃。它还是冷的。可江雪突然蹲下,抱住头,
牙齿打颤:“关掉……求你们……关掉……”那一刻,我确定了。她不是失忆。她是把记忆,
埋得太深。夜里,我守在炉边。她睡得很浅,翻来覆去。我闭上眼,试着去“听”,
不是用耳朵,是用那种模糊的感知。风穿过窗缝,铜铃微震。然后,我“看见”了。
不是画面,是感觉。高楼。玻璃幕墙。冷光。一个女人独自坐在暗房里,红灯下,
双手泡在显影液中。墙上挂满了照片:荒原、孤峰、雪线。没有人的脸,只有自然的伤口。
编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江雪,读者想看‘人’,不是‘死寂’。”她不答,
只把一张新照片钉上墙,念青朵的远景,云像锁链缠着山峰。她打开抽屉,
取出一只旧玩具熊。熊的左耳缺了一块,是小时候被她扯坏的。她轻轻说:“爸爸,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就在这时,熊的体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和山的声音,
一模一样。梦断了。我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江雪在床上翻了个身,
嘴里喃喃:“……f=λ×g……别让它启动……”我低头看铜铃。它,第一次,
自己震了一下。像回应。像召唤。窗外,雪落无声。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苏醒。
5符文之谜她开始记梦。每天清晨,她都会坐在床边,用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画。
不是文字,是符号,扭曲的线条,闭合的圆,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电路图。“这是什么?
”我问。她摇头:“我不知道。但昨晚梦里,它们亮着红光。”我盯着那些符号,心里发沉。
它们和桑杰喇嘛说过的“山之心符文”太像了。那天夜里,她又惊醒。比以往都剧烈。
她猛地坐起,双手抓着床单,指节发白,眼睛睁得极大,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钻头……启动了……红色的灯在闪……”我立刻摸向铜铃。它在震。不是轻颤,
是持续的、高频的嗡鸣,像被无形的手摇动。我把它贴在耳边,声音更清晰了,不是**,
是山的声音在共振。“他们在钻!”江雪突然尖叫,“快停!要塌了——!”就在这时,
卫生所的灯闪了一下。熄了。又亮了。再熄。三下,像摩斯密码。我冲到窗边。
整个村子都停电了。风更大了,卷着雪粒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人在敲打。
可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是山的声音。它变了。不再是痛感,不再是警告。是愤怒。
一种低沉的、持续的轰鸣,从地底深处涌上来,震得地面微微发抖。
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刺醒,正缓缓抬头。我回头,江雪已经滑下床,赤脚站在地上,
手扶着墙,
嘴唇颤抖:“我看到了……鹰嘴岩……下面有机器……他们在抽它的血……”“谁?”我问。
她猛地转向我,
眼神空洞又清醒:“穿白大褂的人……拿着仪器……他们说……这是能源……”我心跳如鼓。
这不是梦。是记忆。三十年前,那支探险队,也说自己在“开发新能源”。
“你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我逼问。她闭眼,
人……戴着手表……表盘是蓝色的……他笑了……说科学能解释一切……”我猛地攥紧铜铃。
够了。我知道她在梦什么。也知道,是谁来了。天刚亮,村口传来引擎声。
一辆黑色越野车碾过残雪,停在村委会前。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冲锋衣的人。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西装没换,只是套了件防寒服。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钛合金表,
表盘泛着冷蓝的光。村长满脸堆笑迎上去:“林总亲自来?”他点头,目光扫过人群,
最后落在我身上。“这位就是新任向导?”他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多吉。”我说。
他走近一步,伸出手:“林世诚。‘昆仑远景’CEO。”我没握。他也不在意,收回手,
看向远处的雪山:“天气不错,适合勘探。”“昨晚地震了。”我说。他挑眉:“地震?
我们监测站没记录到。”“设备可能漏了。”我盯着他,“有些震动,仪器测不到。
”他笑了,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腕表:“那你说,是什么?”“山在叫。”周围人哄笑起来。
村长尴尬地咳嗽。可林世诚没笑。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深了:“有意思。你知道吗?
很多原始文化都认为山有灵性。”“不是认为。”我说,“是事实。”他沉默两秒,
忽然压低声音:“年轻人,有些声音,科学才能解释。”然后他转身,走向勘探营地。
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内袋一角文件。
我瞥见标题:《地灵计划重启:念青朵地脉共振频率提取方案》我站在原地,
铜铃贴着胸口,冷得像冰。可我知道,它很快就会烫起来。因为山,又要怒了。
6地灵计划林世诚走了,但他的影子留了下来。勘探队开始频繁进山,
带着钻机、传感器、金属探测仪。他们不走常规路线,专挑偏僻的岩缝和冰层薄弱处。每晚,
铜铃都会震一次,像在计数。江雪的梦也越来越清晰。她不再只是尖叫,
而是能描述细节:“机器是银色的,
埋在鹰嘴岩西侧……有三根管子**地里……它们在抽一种……发光的液体。”“你确定?
”我问。她点头,眼神疲惫却坚定:“这不是梦。是我见过的。”我不再怀疑。可问题是,
她怎么会在三十年前见过?那天,我把她的相机带去了乡里的照相馆。
老板老陈是我阿妈的远亲,信得过。“胶卷还能救几张。”他眯眼看着显影盘,
“不过有些划痕太深,图像可能残缺。”我等了两个钟头。他递来六张照片。
前三张是她近年拍的:荒原落日、牧民剪影、经幡阵。第四张是念青朵主峰,构图奇特,
像是从高处俯拍。第五张,是鹰嘴岩的近景,岩石表面,刻着一圈扭曲的符号。我心跳一沉。
那正是她梦中画出的符文。第六张,让我呼吸停滞。是一张合影。泛黄,边角磨损,
明显是老照片翻拍。背景是鹰嘴岩,雪很大。一群人穿着旧式科考服站成一排,
脸上带着探险者的兴奋。领头的男人四十多岁,面容刚毅,胸前挂着一块石片,
上面刻着完整的“山之心”符文。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
戴着毛线帽,手里抱着一只缺耳的玩具熊。是江雪。“这……什么时候拍的?”我声音发紧。
老陈摇头:“背面没字。但看衣服,至少三十年前了。”我盯着照片。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他会佩戴桑杰喇嘛口中的“圣物”?江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冲回村里,
直奔江雪的房间。她正坐在床边,又在画那些符号。听见我进来,她抬头:“怎么了?
”我把照片递过去。她接过,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一瞬间,她的手抖了。“这是……我?
”“你认得他吗?”我指着队长。她死死盯着那张脸,眉头紧锁,像在撬一扇锈死的门。
突然,她猛地捂住头,闷哼一声。“爸爸……”她喃喃道,
“他叫……江……教授……”记忆的闸门,裂开了一道缝。就在这时,
村里的小孩跑来:“多吉!桑杰喇嘛不行了!让你快去!”我赶到寺庙时,老人已经躺下。
火塘微弱,他脸色灰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见我进来,他费力地抬起手,
指向供桌下的暗格。我打开,取出一块布包。层层掀开,是一块黑色石片,比手掌略小,
边缘粗糙,中央刻着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符文。“给……你。”他喘着气,
“三十年前……他们不信……现在……他们又要来了……”“谁?”我问。
“挖山的人……想取走……山的心跳……”他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那年……雪崩……全队消失……只有一个人活着……逃了……”我心跳如鼓:“谁?
”他闭上眼,声音几不可闻:“戴表的人……回来了……”然后,他昏了过去。
僧人们围上来,低声诵经。我攥着石片走出寺庙,风雪正急。低头看那符文,
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活的一样。而胸前的铜铃,第一次,烫得惊人。像被点燃了。
我知道,有些事,再也无法回头。山在等我。而真相,正在雪下,睁开眼睛。
7山心觉醒桑杰喇嘛在第七天清晨走了。没有痛苦,像一盏油尽的灯。
僧人们为他诵经三天,火化时,天上下着细雪,风把灰烬卷向鹰嘴岩的方向。我站在远处,
手里攥着那块符文石。它冷得像冰,却压得我心口发烫。
“戴表的人……回来了……”林世诚。我知道,不能再等了。那天夜里,我出发了。
勘探营地在冰川南侧,离村子五公里。我绕开主路,贴着岩壁走,借着月光和雪反的光前行。
风很冷,刮在脸上像砂纸。铜铃被我用布裹住,不让它发出声音。营地灯火通明,
三顶大帐篷,一辆改装过的厢式车,车顶架着天线。四周有红外警戒,但我记得阿旺教的,
绕开热源,走背风面。我趴在一块巨石后,观察。两点钟方向,一个穿黑衣的守卫来回踱步,
手里拿着对讲机。他每隔十分钟会绕车一圈。我等。等他背身时,猫腰靠近,贴到车底。
厢式车底部有检修口。我轻轻撬开,钻了进去。车内没人。仪表盘亮着,
屏幕上跳动着波形图,那种熟悉的、低频的震动曲线,和山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屏住呼吸,
翻看座椅下的文件夹。
《地灵计划技术简报》目标:提取念青朵地脉共振频率(f₀)原理:通过声波共振,
激活地核“灵能场”,
能源转化阶段:B(激活期)负责人:林世诚下面是一张结构图:一根金属管深入地底,
连接一台“声波发射器”,正向岩层发射特定频率的脉冲。
备注写着:“模拟‘山之心’振动,诱导能量释放。”不是开发旅游。是挖山取心。
我手心全是汗。正想退出,突然,车门“咔”一声开了。我缩在座椅下,大气不敢出。
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手里拿着平板。“频率匹配度已达78%。”一人说,
“再有三次脉冲,就能激活‘源点’。”“林总觉得,这次能成功?”“他说,
‘三十年前失败,是因为他们不懂敬畏科学’。
”“可村民说山在叫……”“那是共振的副效应。山不是神,是矿。”他们笑了,
关掉灯走了。我等了十分钟,才从车底爬出。风更大了。我刚翻过一道雪坡,
猛地被人从背后扑倒。是两个黑衣守卫。他们动作干脆,捂住我的嘴,反拧手臂,
把我拖进帐篷。林世诚坐在行军椅上,腕表泛着蓝光。“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声音平静,
像早有准备。我没说话。他拿起我的铜铃,在掌心轻轻敲了一下。铃没响。
“我让人做了点小改装。”他微笑,“阻尼材料,吸收特定频率的震动,比如,山的声音。
”我盯着他。“多吉,你是个聪明人。”他站起身,走近,“但你被迷信蒙蔽了。
你知道全球每天有多少人死于能源短缺吗?污染、战争、饥荒……而这里,”他指向山,
“藏着足以改变世界的能量。”“你叫它能量。”我终于开口,“我叫它心跳。
”他摇头:“你太年轻。等你见过世界的黑暗,就会明白,科学,才是唯一的光。”他挥手,
守卫把我架起。“让他看看。”他们把我拖到营地后方。地上有一个刚钻的孔,直径半米,
深不见底。一根银色金属管**去,表面刻着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符文。正对着鹰嘴岩。
就在这时,铜铃突然震了一下。很轻,但林世诚察觉了。他低头看表,
眉头一皱:“频率波动?不可能……”而我,听见了。山的声音。不是愤怒。是悲鸣。
像被钉住的兽。我被扔下山时,铜铃已不在身上。他们没打我,只说:“别再来。
”我爬回村子,浑身是雪。推开江雪的门时,她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铅笔,闭着眼,
像梦游一样在纸上写:f=λ×g×sin(θ)我认得这个公式。
阿旺的书里提过,共振频率方程。她没醒。可她的手,
还在写:“别……启动……源点……爸爸……对不起……”雪,又开始下了。
8风雪祭山我一夜未眠。江雪的公式,林世诚的话,山的悲鸣,在我脑子里翻腾。天刚亮,
我就去了乡派出所。警察听完,摇头:“勘探手续齐全,环保评估也过了。
你那个‘山在叫’……我们管不了。”“他们要抽走地脉能量!”我声音发紧,
“会引发雪崩!”“雪崩?”警察笑了,“你有证据?仪器记录?卫星图?”我没有。
我只有铜铃,而它,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站在派出所门口,风像刀子。知道了一切,
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和当年阿旺死时一样。我走回村子,发现村口聚了不少人。
他们围着一堆柴火,正在摆放供品:青稞、酥油、风干肉。经幡被重新挂起,
在风中猎猎作响。村长站在中间,声音低沉:“桑杰喇嘛走了,他是我们最后的喇嘛。
按规矩,得为他举行‘祭山送灵’。”有人点头,有人沉默。我知道,这是村民的**。
他们不信山会叫,但他们信桑杰喇嘛。我挤进去:“让我主持。”所有人都看我。
村长皱眉:“你?你连喇嘛都不是。”“我是向导。”我直视他,“阿旺传的。桑杰传的。
山……也认的。”没人再说话。我跪在火堆前,取出那块符文石,放在中央。手里没有香,
就用一小撮青稞代替。闭上眼,开始念桑杰教我的经文,不是为了超度,是为了沟通。
风忽然停了。雪也停了。天地间,只剩下我低沉的诵念。然后,我听见了。不是山的声音。
是山的记忆。画面碎片般涌入:三十年前,探险队的钻头刺入岩层,
符文石发出红光;江雪的父亲怒吼着冲上去,引爆设备;雪崩吞没一切,
只有一个戴表的身影,转身逃向山外……我猛地睁开眼,冷汗直流。就在这时,
引擎声撕裂寂静。三辆黑色越野车冲进村子,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穿黑衣的人。
林世诚走在最后,腕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停止。”他声音不大,却压过风雪,
“这是非法**,破坏项目稳定。”没人动。他挥手。黑衣人冲上来,掀翻供桌,踢散柴火,
踩碎经幡。有人甚至拿起符文石,掂了掂,扔进雪里:“破石头,也当宝贝?”我扑过去捡。
林世诚看着我:“多吉,别做无谓的抵抗。历史不会倒退。”“你们不是开发。”我站起来,
浑身发抖,“你们是盗墓。”他眼神一冷:“带他走。”两个打手架住我的手臂。就在这时,
人群中冲出一个老人,是桑杰的师弟,早已还俗的老僧。他颤抖着捧起符文石,
放在火堆残骸上,点燃了最后一把香。“山不会说话……”他嘶哑地念,
“但会记住……”黑衣人想抢,村民围了上去。推搡中,老人被推倒,重重摔在石阶上,
口吐鲜血。我挣脱束缚冲过去,抱起他。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指着我,
又指指山,嘴唇动了动:“……听……”然后,他闭上了眼。风雪又起。我跪在雪中,
抱着老人的身体,火堆已灭,香断了,经幡碎了。可我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掉。
我摸出符文石,紧紧攥在手心。抬头看鹰嘴岩,云层翻滚,像巨兽在翻身。山在等我。
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听见。我立誓:从今往后,我就是山的耳朵。它的痛,我来听。
它的怒,我来挡。它的命,我来守。雪,落在我脸上,像泪。
9科学之殇昆仑远景营地,地下控制室。林世诚站在主屏幕前,凝视着跳动的波形图。
地脉共振频率已攀升至82%,距离“源点激活”只剩三步。银色管道深处,
声波发射器正以特定节奏脉冲,像一颗被强行唤醒的心脏。他摘下腕表,放入检测槽。
数据同步:生物节律与地脉频率匹配度:79.3%他笑了。不是得意,
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欣慰。“快了。”他低声说,“这一次,一定能救他们。”——救谁?
不是人类,不是地球。是他们。三十年前,那支消失在雪崩中的队伍。他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