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沉默的默。这个名字是我爷爷取的,他说,我们陈家是书香门第,后转商海,
讲究的是“敏于行,讷于言”。可到了我这里,他觉得我只做到了后半句,而且是做过了头。
在陈家,我就是一个透明人,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怪胎。哥哥陈浩,
是哈佛毕业的金融才俊,是家族企业的未来继承人,是爷爷口中“我们陈家的麒麟儿”。
而我,大学读的是最冷门的文物修复与鉴定,毕业后没进公司,没考公务员,
整天把自己关在老宅西厢那间又小又暗的房间里,和一堆破铜烂铁、残篇断简打交道。
在他们眼里,我这是不务正业,是游手好闲,是给陈家丢脸。今天,是爷爷的七十大寿。
陈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来的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本不想参加这种虚伪的场合,
但父亲一早就打来电话,语气是命令式的:“陈默,今天你必须给我滚回来!老爷子的寿宴,
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打断你的腿!”我回来了。换下沾满尘土的工作服,
穿上一身并不合身的西装,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站在角落里,看着满堂宾客觥筹交错,
看着哥哥陈浩意气风发地周旋于各位大佬之间,看着爷爷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吹捧。
这个世界的热闹,仿佛与我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壁。寿宴进行到一半,爷爷被众人簇拥着,
坐到了主位上。他清了清嗓子,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今天,是我七十岁的生日,
感谢各位赏光。”爷爷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借着这个机会,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爷爷的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像两把精准的探照灯,死死地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情,
只有审视和不耐。“我们陈家,一向家风严明,子孙后代,都应为家族荣誉添砖加瓦。陈浩,
做得很不错,将家族企业打理得蒸蒸日上。”爷爷先是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哥哥,
引来一片附和之声。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但是,任何一个家族,
都容不下吃白饭的废物!”“废物”两个字,他说得又重又响,像两记耳光,
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看到哥哥陈浩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
周围的亲戚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投向我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嘲弄。“陈默,
”爷爷直呼我的全名,“你今年二十四了,大学毕业两年,整天躲在房间里,
摆弄那些不值钱的破烂,不思进取,败坏门风!我陈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
任何辩解在他们眼里都是苍白的狡辩。“今天,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爷爷靠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审判一个罪犯。
“城南那块地,我们公司正在竞标,还差三千万的资金缺口。我听说,你外婆去世前,
给你留下了一幅宋徽宗的《瑞鹤图》,是真的吗?”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幅《瑞鹤图》,是外婆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外婆是真正懂我的人,是她从小鼓励我,
支持我走上文物修复这条路。她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修复它们,是在与历史对话,
是在守护民族的根。这幅画,对我而言,不是金钱,是命。“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很好。”爷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那幅画,
市场估值大概在五千万左右。你把它交出来,家族拿去拍卖,解了公司的燃眉之急。
剩下的钱,算你入股公司的资本。从明天起,你就到公司来,跟着你哥好好学学怎么做生意,
别再搞那些没出息的东西了。”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是在恩赐。
周围的宾客们也开始议论纷纷。“陈老爷子这是给小儿子铺路呢。”“是啊,
一幅画换公司股份,这买卖划算啊!”“这陈默真是走了狗屎运,要是我,
早就把画双手奉上了。”我听着这些声音,只觉得无比可笑。在他们眼里,
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亲情、理想、念想……全都可以放在天平上,称一称,
看值多少钱。我抬起头,迎上爷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给。”两个字,掷地有声。
全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疯子。
爷爷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着我的鼻子,
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说,不给。”我重复道,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那是我外婆留给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动。”“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爷爷气得浑身发抖,“陈默,你吃我们陈家的,住我们陈家的,
现在家族有难,让你出点力,你竟然敢拒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还有没有陈家?
”“我吃的住的,是我父母的。我外婆留给我的东西,是我的。”我冷冷地看着他,
“至于家族,如果所谓的家族,就是一台只懂得索取和压榨的机器,那我宁愿没有。”“好!
好!好!”爷爷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翅膀硬了,
敢跟我顶嘴了!”哥哥陈浩适时地站了出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默,
你怎么能这么跟爷爷说话?爷爷也是为你好啊!你那些瓶瓶罐罐能当饭吃吗?只有钱,
只有家族的实力,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啊!你太不懂事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瞥了他一眼,“你管好你的生意就行了。”“你!”陈浩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陈卫国!”爷爷突然怒吼一声,转向我的父亲,
“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你这个当爹的是怎么教的!”父亲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跑到我面前,
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小默,别犟了,快给爷爷道个歉,把画交出来吧!
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一家人会逼我卖掉外婆唯一的遗物吗?一家人会把我的理想和心血,
说成是‘不值钱的破烂’吗?”我看着父亲躲闪的眼神,看着他脸上为难又懦弱的表情,
心底最后一点温情,彻底碎了。“够了。”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爷爷、父亲、哥哥,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戚们。他们的脸上,
写满了愤怒、鄙夷、不解和嘲讽。没有一个人,哪怕一个,站在我这边。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既然你们这么想要那幅画,”我缓缓开口,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妥协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我顿了顿,
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等我死了,它就是你们的了。”“孽障!你这个孽障!
”爷爷气得抓起桌上的一个寿桃,狠狠地向我砸来。我没有躲。寿桃砸在我的额头上,
滚落在地。黏腻的汁水顺着我的额角流下,有些狼狈。但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我陈默,与陈家再无任何关系。”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的荣华富贵,
我高攀不起。我的破铜烂铁,也与你们无关。”说完,我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大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爷爷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想再回来!
我陈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陈默!你疯了!快回来给爷爷磕头认错!
”父亲在后面追喊。“滚!让他滚!我倒要看看,离开陈家,他这个废物能活几天!
”哥哥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
踏出那个金碧辉煌、却冷得像冰窖的牢笼。门外,夜凉如水。我脱下那身束缚的西装,
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掏出手机,关机。世界,清净了。我回到了我的“狗窝”,
那个位于老宅西厢,只有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这里,才是我的世界。墙边的架子上,
摆满了各种修复工具,有我从潘家园淘来的老手艺人的遗物,也有我自己动手打磨的。
桌子上,是一件刚刚修复了一半的龙泉窑青瓷残片。我打开工作灯,
柔和的光线洒在那些古老的器物上,它们仿佛在对我诉说着千年的故事。
我没有理会额头的伤,只是坐下来,拿起工具,继续拼接那块瓷片。只有在这一刻,
我的心才是宁静的。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自由了。
不用再忍受那些鄙夷的目光,不用再听那些刺耳的嘲讽,
不用再伪装自己去迎合一个我根本不认同的世界。这样,就很好。
我把《瑞鹤图》从一个暗格里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上,群鹤飞舞,姿态各异,
栩栩如生。这是外婆亲手教我修复的第一件珍品。画卷的背后,
有外婆留下的一行秀丽的小字:“赠吾孙陈默,愿你守得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我看着那行字,眼眶有些发热。“外婆,我做到了。”我轻声说。就在这时,
被我关机的手机,因为我刚刚连接了充电器,自动开机了。屏幕亮起,
瞬间涌入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堆短信。有父亲的,有母亲的,
内容无非是骂我、劝我、让我回去认错。我直接无视,准备再次关机。就在这时,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接听键。“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激动。“请问,是陈默,
陈老师吗?”“老师”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我是陈默,您是?”“哎呀!
可算是找到您了!”电话那头的老者长出了一口气,语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陈老师,
我是故宫博物院的张文博啊!我找了您好久了!”张文博?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的记忆。张文博,国内考古界和文物修复界的泰山北斗,活着的传奇!
我曾经在学校的讲座上,远远地见过他一面。他……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还叫我“老师”?
“张……张老?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陈老师,
您就别谦虚了!”张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苦笑,“我知道,你们这一脉,讲究的是大隐于市,
不求闻达。要不是我托了无数关系,辗转打听,还真找不到您!”“我……”我彻底懵了。
“陈老师,不瞒您说,我们这次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冒昧打扰您。
”张老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您说。”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前段时间,
在西北的戈壁里,发现了一座汉代大墓,出土了一批简牍。
其中有一卷……有一卷记载了失传已久的《九章算术》完整古本的帛书!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足以改写世界数学史的惊天发现!”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九章算术》古本帛书!任何一个搞文史的人,都明白这六个字的分量!“但是,
”张老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因为出土环境恶劣,保护措施也没能第一时间跟上,
那卷帛书……在运回北京的途中,因为颠簸和温差,严重破损,几乎碎成了上百片!
我们组织了全国最顶尖的修复专家,奋战了半个月,束手无策!那帛书的材质太特殊了,
用的也是早已失传的工艺,我们的技术,根本无法下手!一旦操作失误,
就是万劫不复的损失啊!”“陈老师,我知道,您的师承,是‘无痕修复’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