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尊我为镇邪救驾的国师,却不知我才是这皇宫里最危险的妖。
太子将一颗赤诚真心捧给我,可只有我知道,我留下,只为勘破一场飞升必经的情劫。
直到那夜太子闯入,眼尾猩红,紧紧抓住我手,哽咽道:「别走……」我才惊觉,这场情劫,
我或许早已入戏太深。1我是一只修行五百年的狐妖。高人说:若要得道出世,必先入世。
我便化作人身,来到人间领略一番世情百态。这天我云游至皇城,
感应到皇宫中冲天的诅咒邪气,其中夹杂着分外熟悉的气息。黑云满天,四下寂静无声。
我循迹而入,见东宫床榻之上太子气息奄奄,已是垂危之象。我立刻解开太子胸前衣衫,
灌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忽地一阵劲风袭入寝殿,手背压上来几根冰冷尖利的爪甲,
泛着幽幽寒芒。沙哑的声音传来:「是你……乐湄。」我飞身撤步,
才看清背后那个高大身影。两丈高的黑色巨狼,眉心多生的一目诡异非常,视之心惊。
「你是要坏我的事?」「煦泽,数百年未见,想不到你我会这样重逢。」2煦泽。
五百年前我还是只小野狐时,曾与他在同一片山林修炼。甚至连名字,都是我们起给对方的。
我叹道:「残杀生灵吸取精元,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只会自取灭亡。」煦泽嗤笑。
「凡人如同草芥,最多不过几十载寿数,何不为我们所用?看来,你还和百年前一样顽固。」
九条雪白狐尾自我身后炸开,根根毛发如钢刺竖起。「我劝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乌云散开,月光照亮对峙的一狐一狼。可我循序渐进的功法,
到底不如煦泽炼化魂魄精进得快。尾上传来痛楚,锥心刺骨,令我身形一晃。
煦泽爪尖鲜血成串滴落,他眸中绿光更甚,死死盯着我。「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动。半晌,他咬牙切齿道:「你会想明白的,我们终究是妖!」
我力竭,倒在地上。却看到床幔间太子长睫微动,仿佛瞥来一眼。3清晨,太子转醒,
并未提过昨夜只字片语。许是我花了眼。皇帝率众赶来,力排众议,破格尊我为国师。
赐住东宫偏殿,随时护佑太子。此举朝野虽有微词,但太子病情好转,众人便也暂时沉默。
我以琴音混合灵力为他调养,修复他受损的经脉与心神。在我的灵力抚慰下,
他紧蹙的眉峰会渐渐舒展,呼吸变得绵长。调养时日漫长,我便有大把时光,
观察这人间权力的中心。皇宫,的确与他处不同。透过雕花窗,我看到低眉顺眼的宫人,
脸上没有喜怒,只有麻木。个个脚步轻得如同鬼魅。官吏来来往往,恭敬的面孔后各藏心思。
偶尔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都是前朝后宫,风向变动。而皇帝,再没来过。「国师……」
太子声音沙哑,带着初醒的慵懒。「我又梦见母妃了……但这次,梦里很暖,有你的琴声。」
我浅笑,微微颔首:「琴音可安神宁心,对殿下有益,只是痊愈还需要时日。」
他撑着身子坐起,内侍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退。「不急。」他的目光始终系在我身上,
「每次听你弹琴,我便觉得,这宫里似乎也不那么冷了。」4太子身体稍好,
便带我去逛京城最热闹的夜市。我看着各色美食,新奇地从街头一路吃到巷尾。
每份咬了一口尝过新鲜,剩下的统统丢给他。我们挤在典拍行门口,
跟着七嘴八舌的人群喊价。只因我多看了几眼,那支普通的碧玉簪,
硬是被他喊成了当日最高价。最后我们坐在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亭台楼阁如画卷般铺陈开来。成百上千的橘色光点,缓缓从画卷中升起,直上苍穹。
仿佛天上的星河,就是自人间灯火幻化而来。我和太子提着青梅酒,肩挨着肩,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他指着光点:「这是祈天灯。民间传说,在天灯上写下愿望,
它会带给天上的神仙,心愿就能实现。」不知是青梅酒太烈,还是夜风太醉人。我已经微醺。
我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开口就傻乐。「真的吗?我要写一个。」「你也信这个?」
「说不准真能实现呢。」我提笔,皱眉思考良久。「你的名字怎么写?」
火光透过灯笼纸面变得朦胧,照在他的发丝上,泛着柔和的金色暖光。他拉起我的手,
手指在我掌心慢慢写:「萧——晟——」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我不由得握住手笑了。
我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愿萧晟平安顺遂,身如松柏,岁岁长青。字迹黑白分明。他错愕,
定定地看了半晌:「怎么不为自己许愿?」我轻笑着看他。「这便是我此刻的愿望。」
他眼底原本温和的光,像被投入石子的静潭,猛地颤动起来。远处焰火亮起,
万千华光尽映在他一双如漆眸中。我不禁看痴了。5东宫的岁月静静流淌,
直到宫外的流言如风席卷,吹皱一池春水。「你听说了吗,国师以前曾是江南青楼的乐伎!」
议论传到我的耳中,平淡得如同在说旁人的故事。倒是萧晟听闻后,摔了一方宝砚,
眼底露出罕见的厉色。「何人敢妄议国师!」皇帝的反应则更耐人寻味。「市井流言,
终究上不得台面。国师非常人,朕心中有数。」他波澜不惊地捻着手串,眼神却锐利如鹰,
掠过我的面庞。我颔首,心中了然。只要我能稳住国本,些许污名,他全可以「置之不理」。
倒也有趣。今夜月华如水,四下无人。我在庭中打坐修炼之时,一时惬意,
九条雪白狐尾在身后舒展开来。我终于放下白日的伪装,长舒一口气。这时,
我却突然敏锐捕捉到身后脚步轻响。我浑身一僵,倏然回首。只见太子站在廊下阴影里,
视线正与我的九条狐尾撞个正着。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想得到最坏的结局。
他仅仅顿了片刻,便像什么也没看见般,极其自然地走上前。他神色自若,
仿佛印证了某种早有预料的猜想。他目光掠过我还未完全收起的狐耳,
轻声说:「今夜月色甚好,难免惹人贪看。」「对了,西边废苑的望月台,视野极好,
也最是清净,从无人打扰。最适合……看月亮。」他解下披风,在我颈前系好,遮住了狐尾。
随后转身离去,脚步平稳,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我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抚过披风的细腻纹理。
似乎心底某处,被他一句轻描淡写的「看月亮」,敲出了一丝缝隙。6风波看似平息,
真正的雷霆却猝然炸响。皇帝突发恶疾,昏迷不醒。
太医诊脉后战战兢兢:「陛下所中乃是西域寒毒。」瞬间,
所有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东宫。太子欲前往侍疾,却遭贵妃阻拦,被御前侍卫「请」
回宫中软禁。二皇子率人直闯东宫,从太子书房暗格中搜出两物。一是可制寒毒的珍稀药材,
成了「配毒铁证」。更致命的,是一个心口、额头插满银针的布偶。身上朱砂写就的,
赫然是皇帝的名讳与生辰。「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你还有何话说!」二皇子手持布偶,
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得意与狠厉。太子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
他环顾四周。那些平日谄媚的臣属,此刻皆低头侧目,眼神躲闪,无一人出声。众叛亲离。
曾经人人趋之若鹜的东宫,顷刻门庭冷落,唯余御林军铁甲森然。
他最终被罚跪在寝殿外的白玉阶下,等候发落。秋夜的寒风穿透他单薄的太子朝服。
那挺直的脊背抑制不住地微颤。我的灵识仿佛被灼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情绪漩涡在他心间咆哮。是跌入深渊的迷惘,是遭至亲背弃的冰寒。
还有一丝……恨意。我分出一缕神识,轻轻探向他心底深处,
丝丝过往心绪浮现——「某个生辰,隔窗望见小皇子被其母妃搂在怀中,胸口传来的酸涩。」
「呈上功课时,书案对面父皇那道永远带着审视的目光。」「无数被病痛折磨的深夜,
独自蜷缩在冰冷锦被里,听着更漏数天明的孤寂。」此刻的万夫所指,与过往无数个瞬间,
严丝合缝地重叠。膝下白玉的寒意,终于彻底渗入他的骨髓。7东宫重兵把守,
围得铁桶一般,但拦不住我的脚步。我绕开守军,轻盈地跃过重重殿檐,指尖捻起一缕微光,
探向龙榻上的皇帝。毒是奇毒,手法却粗劣。而那个诅咒布偶上,
一丝刻意留下的气息颇为挑衅。又是煦泽。他此举一石二鸟。既是替二皇子铲除太子,
以换取修炼宝器。更是要逼我亲眼见证这凡间权谋的肮脏,彻底斩断我对太子的怜惜。
我回到东宫。太子独坐殿中,背脊依旧挺直,影子被孤灯拉得很长。
我告知他此番探查到的情况。他嗓音沙哑,却异常清醒:「乐湄,烦请你为我做两件事。」
「其一,找到老内监福顺,他是母妃宫中旧人。让他查可疑的宫女内监,
物品传递必经他们之手。」他取出一枚私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其二,
将此物交予东宫左卫率。告诉他,『清者自清,但需有人,为清白拂尘』。」
一张无形之网悄然撒开。沿着福顺所供的线索,我寻到了那个被钱财收买的内监。
我略施幻术,他便认了自己下毒栽赃之罪。而东宫旧部的暗桩递来关键线报,
指认二皇子门客与那内监的秘密接触。太子运筹帷幄之下,种种线索和人脉如溪流入海,
逐渐汇聚。8当我为案情四处奔走之时,煦泽主动现身。他抱臂而立,
蹙眉打量我被夜露沾湿的衣摆。「形容狼狈。为了这些虚伪狡诈的凡人,值得吗?」
他逼近一步。「我们才是同类,天生地养,自由自在。跟我走,何必蹚这浑水?」
我没有丝毫停留:「这是我的道。我不能见无辜者蒙冤。」忽然耳边一阵嗡鸣,
紧接着天旋地转。粘稠的邪气包围了我。煦泽的声音似蛊,钻入我耳中,渗进神识。「乐湄,
与我同去,这浊世不值得……」我心神一阵恍惚,眼前景象渐染上诡艳的色彩,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糟了,是惑心术……意识即将沉沦之际,
大片滚烫的雨冲刷掉眼前的幻象。一声嘶吼破空而来:「放开她!」
万物没有恢复素日的颜色,而是变得猩红。我费力地凝起神,
才看清眼前那被血染红近半的月白身影。是萧晟!自古有鲜血混合强烈执念,
可破万法的传说。他挡在我身前,右手执匕首,左手高举。左臂倾落的片片血花,
竟如一柄灼热的剑,瞬间斩断了煦泽妖力的纠缠。惑心术被破,邪气反噬。煦泽闷哼一声,
妖力一阵涣散。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被破开的法术,又转头盯住我,眼神复杂难辨。他遁走前,
声音穿透夜幕,带着内伤所致的沙哑,传入我耳中。「你今日竟眼睁睁看着这蝼蚁伤我,
他日必被情爱拖累,道途尽毁!你会后悔的!唯有我的路,才是妖的坦途!」
邪气亦顺着伤口疯狂涌入萧晟体内,几乎将他的手臂经脉全部毁去。我神魂剧震,
扑上前接住他如残蝶般坠落的身体。磅礴灵力涌入他的全身,与邪气苦苦抗衡。
我耗费大半灵力,光华流转间,狂涌的血终于止住,伤口渐合,筋肉续接。可他已面如金纸,
气若游丝。9寝殿内弥漫着血腥气和苦药味。萧晟醒了。他褪去了储君的威仪,
双眸清澈如幼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手想拭去他额上冷汗,却被他忽然抓住,
紧紧按在他的胸口。那心跳急促而脆弱,透过薄薄的寝衣,撞击着我的掌心,
烫得我指尖一缩。「别走,乐湄,我只信你……」他嗓音沙哑,带着几不可闻的轻颤。
「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我一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同温热的暖流,
猝不及防地涌入我灵台。那不是清冷的天地灵气,是一种更沉重、温暖的东西——源自人心,
名为「情」。我忽然懂了凡人为何沉溺于此。这种被强烈需要、被绝对信任的感觉,
足以让万年冰川化为春水。那一刻,我久无寸进的修为,竟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夜晚,
我在月光下打坐吐纳。我的灵力炼化得更为精纯、充沛。
可我试图引动更多天地元气冲击瓶颈时,却发现如何催动灵力,都无法突破。我困惑了。
这人世间最炽烈的情感,我似乎已经触及,为何……还是不够?
10皇帝的身体在名医调养下已无碍,二皇子与贵妃一党被肃清。为太子洗冤的诏书颁下时,
我立在金銮殿外的台阶上。里面众人称颂着:「殿下坚忍,终得云开见月明。」
皇帝带着一种男人之间的了然笑意,对太子大手一挥:「你无辜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