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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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夜逢鬼市民国二十六年,沪上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沈砚之撑着一把黑胶伞站在霞飞路上,雨水顺着伞骨坠成珠串,

在他锃亮的牛津鞋尖晕开深色水痕。今晚是农历七月半,

整条街的霓虹都被泼墨似的乌云压得喘不过气,唯有街角那盏褪色的走马灯,

在雨幕里透出诡异的暖黄。"先生,要搭车吗?"穿黑绸衫的车夫突然从阴影里钻出来,

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半张脸青白得像庙里的泥塑。沈砚之皱了皱眉,刚想说不用,

那车夫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忘川客栈,去吗?

"这个名字像根冰锥刺进沈砚之的后颈。三小时前,

他刚从苏州河捞起自家堂兄沈明轩的尸体。那具泡得发胀的躯体蜷缩在验尸台上时,

指缝里还死死攥着半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朱砂写着这四个字。"多少钱?

"沈砚之把怀表往西装内袋里按了按,金属表壳硌着掌心里的枪。车夫嘿嘿笑起来,

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皮里挤出来的:"不要钱,只要您的一段记忆。

"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格外沉闷,沈砚之撩开车帘一角,看见两旁的店铺都挂着白幡。

穿长衫的男人提着自己的脑袋在街上走,

梳双髻的姑娘用绣花鞋踢着滚到脚边的骷髅——这不是他熟悉的上海滩。"到了。

"车夫突然停下。沈砚之抬头,看见一座雕花门楼,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正是"忘川客栈"。檐角的铜铃在雨中纹丝不动,门虚掩着,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

他推开门的瞬间,雨停了。客栈大堂里点着十二盏羊角灯,光线昏黄得恰到好处,

既能看清对面人的眉眼,又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细微表情。

穿旗袍的女侍应生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裙摆扫过地面时没有任何声响。

沈砚之注意到她们的脚踝都缠着白绫,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位先生面生得很。

"吧台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沈砚之循声望去,

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用象牙烟杆点烟。她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露出的耳垂上悬着两颗鸽血红的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望过来时像两口无底的古井,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我找沈明轩。

"沈砚之握紧了口袋里的枪。女子闻言轻笑一声,烟圈从她红唇里吐出来,

化作只青鸟绕着沈砚之飞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肩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沈明轩?

"女子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敲了敲柜台,"上个月就结账走了。

不过他倒是留下样东西给姓沈的人。"她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个紫檀木盒,推到沈砚之面前时,

羊角灯的光恰好照在她皓腕上——那里有串用红线穿着的铜钱,每枚都刻着模糊的人脸。

沈砚之打开木盒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半块玉佩,断裂处参差不齐,

正是沈家祖传的"和和美美"双鱼佩的一半。他记得这玉佩一直挂在堂兄脖子上,

验尸的时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玉佩......""是用他的三魂七魄炼化的。

"女子打断他,指尖划过玉佩边缘,"沈少爷,您是来赎他的,还是来送死的?

"沈砚之猛地掏出手枪指向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堂里的客人突然同时转头,

那些原本模糊的脸在灯光下渐渐清晰——缺了半边脑袋的银行家,肚子上插着把刀的**,

还有七窍流血的报社编辑。他们都是近半年来在上海滩离奇失踪的名流。

"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们都叫我阿蘅。"女子站起身,月白旗袍的开衩顺着小腿滑上去,

露出截雪白的肌肤,"您要是现在走,还能保住性命。

要是想知道沈明轩的下落......"她走到沈砚之面前,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

"就得留下来陪我。"沈砚之的枪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松开扳机,

任由那把勃朗宁掉在地上。阿蘅的眼睛像有魔力,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片墨色里渐渐融化,

连同那些关于家族、责任、未婚妻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留下来吧。

"阿蘅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药,"在这里,你可以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

"沈砚之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

那些沉重的家族使命、商业竞争的压力、甚至连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都像潮水般退去。

他突然很想知道,没有这些记忆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好。"他听见自己说。阿蘅笑了,

她踮起脚尖,冰凉的唇贴在沈砚之的喉结上。他闻到她身上有股奇异的香气,

像是曼陀罗和腐烂的玫瑰混合在一起。然后,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颈侧传来——她在吸血。

不对,不是血。沈砚之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被抽走,

终前的笑容、第一次骑马的喜悦、初吻时的悸动......所有温暖的记忆都在飞速流逝。

他想挣扎,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沈少爷,欢迎来到忘川客栈。"阿蘅抬起头,

嘴角还沾着透明的银丝,那双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满足的红光,"从今晚起,

您就是这里的贵客了。"第二章镜中花水中月沈砚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雕花拔步床上,

锦被柔软得像云朵。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洒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换上了身月白长衫,

领口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样。"醒了?"阿蘅端着个描金漆盘走进来,

盘子里放着盏青瓷茶杯,"这是孟婆汤,哦不,"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

"现在应该叫安神茶。"沈砚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滚烫的杯壁时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茶水是浑浊的乳白色,散发着和阿蘅身上一样的香气。他没有喝,

只是盯着杯底漂浮的茶叶:"沈明轩到底怎么了?""我说过,他结账走了。

"阿蘅坐在床沿,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在我这里,所有客人都可以用记忆或者情感来付账。

沈明轩用他和表妹的婚约记忆换了笔横财,又用对沈老爷子的孝心换了长命百岁——可惜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阳寿这种东西,哪是能随便换的。"沈砚之猛地攥紧茶杯,

指节泛白:"所以他死了?""严格来说,是魂飞魄散。"阿蘅站起身,

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把螺钿梳子,"他换的阳寿是从阎王爷那里偷来的,

被发现的时候......"她对着镜子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镜中的倒影却和她的动作完全相反,"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沈砚之突然想起验尸时堂兄空洞的眼神。当时法医说沈明轩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在死前看到了自己魂飞魄散的景象。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阿蘅放下梳子,转过身时,

沈砚之惊讶地发现她换了身装束——对襟小袄配马面裙,头发梳成了双环髻,

看起来像个刚出阁的大家闺秀。"我?"阿蘅走到窗边,月光洒在她脸上,

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以吸食灵魂为生。"她转过头,

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就像你们人类吃饭睡觉一样,我需要吸食灵魂才能活下去。

"沈砚之沉默了。他想起那些在大堂里看到的"客人",想起堂兄的惨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奇怪的是,他对眼前这个女妖并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她。"您在想什么?"阿蘅突然靠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其实我很挑食的,

只吸那些心甘情愿留下记忆的人。"沈砚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闻到阿蘅发间的檀香,

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些被抽走的记忆碎片突然开始回笼——雨夜里的黄包车,

苏州河畔的验尸台,堂兄冰冷的手指......还有,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阿砚,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相信穿月白衣服的女人。""我要走。"沈砚之猛地推开阿蘅,

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可他的手刚碰到门闩,整个人就像撞在棉花上一样弹了回来。

阿蘅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笑意:"沈少爷,

您已经用'寻找沈明轩的执念'付了房费,现在想走,可是要付违约金的。""什么违约金?

"沈砚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被无形的锁链捆住。阿蘅蹲在他面前,

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您的爱情。"她轻声说,"我要您爱上我,

心甘情愿地把灵魂献给我。"沈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

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妈讲过的故事——有种叫"画皮"的妖怪,会变成美女勾引男人,

等男人爱上她之后,就会剥下他们的皮,吃掉他们的心。"你做梦!

"沈砚之怒吼着想要挣脱束缚,可那无形的锁链却越收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

阿蘅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他眉心一点:"既然您不配合,那我只好自己来取了。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沈砚之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身体。

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穿着红嫁衣的阿蘅站在喜堂里对他笑,他们在桃花树下拥吻,

她为他生下个眉眼弯弯的女儿......这些画面如此真实,

真实得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看到了吗?"阿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只要您乖乖听话,这些都能变成现实。"沈砚之的意识在沉沦,

那些虚假的记忆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灵魂。他开始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只记得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此生挚爱。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已经变得迷茫而温顺。

"阿蘅......"他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阿蘅满意地笑了,

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真乖。"第三章前尘旧事入梦来接下来的日子,

沈砚之成了忘川客栈真正的贵客。阿蘅每天都会陪他在客栈里散步,

给他讲那些客人们用记忆换来的故事。

穿长衫的银行家曾经用"对妻子的忠诚"换了股票内幕,

结果第二天就在交易所门口被枪杀;梳双髻的**用"初夜的记忆"换了永葆青春的容貌,

现在每天早上都会在镜中看到自己腐烂的脸。"他们都太贪心了。"阿蘅靠在沈砚之肩头,

看着庭院里那棵不开花的梧桐树,"其实记忆这东西,留着才是最折磨人的。

"沈砚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那些被篡改的记忆让他相信自己深爱着这个女人,

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天晚上,沈砚之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