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契!焚烧过去,重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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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林墨正走在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像是无数根针在扎。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目的地,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心里那片刚才被冰封的地方,此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走到一座桥洞下,才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

雨还在下,桥洞外是城市的霓虹,隔着雨幕看过去,模糊又遥远,像另一个世界。他蜷缩着身体,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空洞。

二十年的人生,好像一场笑话。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想起苏振南的承诺,想起苏清瑶塞给他的那颗水果糖,想起自己无数次在心里默念的“再忍忍,总会好的”。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忍就能换来的。

桥洞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洗去这世间所有的痕迹。而林墨知道,从他亲手烧掉那份契书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桥洞下的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林墨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浑身湿透的衣服像层冰壳,紧紧贴在皮肤上。高烧让他意识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除了哗哗的雨声,还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盘旋。他觉得自己像片被狂风暴雨打落的叶子,漂在浑浊的水面上,不知道要被冲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水……”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喉咙里像塞了团火,烧得他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冬天。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蜡黄,曾经能精准修复毫米级裂痕的手,此刻连握紧他的力气都没有。窗外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父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甘。

“小墨……爸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气若游丝,“那手艺……爸没能好好教你……”

林墨当时还小,不懂父亲说的“手艺”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抱着父亲的胳膊哭:“爸,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修古董,我帮你递工具……”

父亲笑了,笑得很勉强,咳了几声,从枕头下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塞到他手里。那木盒是紫檀木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

“这是……林家的根……”父亲的手指冰凉,紧紧攥着他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重病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开……”

“爸,这里面是什么?”他当时好奇地想打开,却被父亲按住了手。

“等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异常郑重,“记住……物件碎了能修,人心要是碎了……就再也粘不起来了……”

那句话,像颗钉子,深深钉在了他的记忆里。

“爸……”林墨在桥洞下喃喃自语,眼角滑下两行滚烫的泪,很快又被冰冷的雨水冲散。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的衣服虽然湿透,却能摸到一个坚硬的轮廓——那是他从苏家带出来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父亲留给他的那个木盒。

这些年,无论在苏家过得多难堪,无论被苏振南夫妇怎么打骂,他都把这木盒贴身藏着。就像藏着父亲最后的嘱托,藏着一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念想。他一直没打开过,总觉得父亲说的“万不得已”还没到,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

可现在,大概就是“万不得已”了吧。

高烧让他浑身发颤,意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办法自救,自己真的会像赵天宇说的那样,活不过这三天。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不是愧疚,而是那句“物件碎了能修”。

是啊,物件碎了能修,那人生呢?难道就这么彻底碎在这桥洞里?

求生的本能像根细针,刺破了混沌的意识。林墨用最后一点力气,颤抖着解开衬衫最下面的两颗扣子,从贴身处摸出那个紫檀木盒。

木盒被体温焐得带着点暖意,表面的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的手指因为高烧和寒冷而僵硬,好几次才摸到盒扣的位置。“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能立刻换来救命钱的东西。

只有一本线装古籍,纸页泛黄发脆,封面上是用毛笔写的三个古朴大字——《天工要术》,字迹苍劲有力,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古籍旁边,放着一枚青铜印章,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个篆书的“林”字,边缘有些磨损,却更显厚重。

林墨愣住了。

他原以为这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至少是能让他活下去的财物,却没想到是本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书,还有一枚普通的印章。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把木盒扔出去。可就在这时,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忽然减轻了些,仿佛有股清凉的气息从那古籍和印章上渗出来,顺着他的指尖,慢慢流遍全身。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天工要术》,翻开第一页。

纸页带着淡淡的霉味和墨香,上面是手写的蝇头小楷,字迹工整,讲解的是如何清理青铜器上的铜锈,不仅有步骤,还有配图,连用什么材质的工具、力道如何掌握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

小时候,他总在父亲的修复室里玩。看着父亲戴着老花镜,用细如发丝的工具,一点点把那些破碎的瓶瓶罐罐复原,像在施展什么魔法。父亲偶尔会给他讲,这道裂痕要用“锔瓷”的手艺,那片缺损要用“补配”的技法,他当时似懂非懂,只觉得那些破碎的物件在父亲手里重新活过来的样子,特别神奇。

而此刻,古籍上的文字和图画,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那些父亲随口说过的话,那些他看过无数次的修复动作,竟然和书页上的内容一点点重合起来。

他继续往后翻,第二页讲的是古画揭裱,第三页是玉器的打磨,第四页……竟然是早已失传的“金缮”技法,连调和漆料的秘方都写得明明白白。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书页的空白处,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的笔迹。

“去锈需用陈年米汤,不伤胎骨”“揭裱时手腕要稳,如拈绣花针”“心不静,则手不稳,手不稳,则物难全”……

一句句批注,仿佛父亲就在身边,手把手地教他。林墨的手指抚过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眼眶又一次热了。他终于明白父亲说的“林家的根”是什么了——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这门世代相传的修复技艺。

父亲当年是江城有名的古董修复师,一手“妙手回春”的手艺,不知让多少破碎的珍宝重获新生。可后来一场意外,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右手,再也拿不了精细的工具,才从此一蹶不振。林墨一直以为,那只是场普通的意外,可此刻看着父亲在古籍上写的“人心叵测,技艺难传”,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古籍的内容里,那些复杂的修复步骤,那些精妙的技法原理,仿佛天生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一点就透。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拿着工具,按照上面的方法修复物件的样子,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古老器物的温度和纹理。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桥洞照进来,落在林墨脸上。他合上古籍,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再把青铜印章也收进去,重新贴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身上的高烧竟然退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脑子清醒了许多,手脚也有了力气。

他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桥洞外,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远处的天际线,有朝霞在慢慢晕染开来,给灰蒙蒙的天空抹上了一笔温暖的橘红。

林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想起父亲说的“物件会碎,但手艺不会”。是啊,苏家的恩情是假的,婚约是假的,那些曾经的温暖或许也是假的,但父亲留下的这门手艺,是真的。这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东西,是他能重新站起来的底气。

他不能就这么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