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从后备箱取出的烟酒茶叶，这些都是我特意为我爸和王丽挑选的，每一样都价格不菲。但现在，它们在我手里，像一个个沉重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那扇熟悉的，漆皮已经斑驳的木门。

“咚、咚、咚。”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是王丽。

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惊讶、警惕，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嫌弃。

“阿飞？你怎么……真回来了？”她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挤出一个笑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王姨，我回来了。给您和爸带了点东西。”

王丽的视线在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上扫过，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警惕。她没有接，只是侧了侧身，让我进去。

“进来吧。”

客厅很小，我爸**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手里夹着烟，眉头紧锁。弟弟陈浩则瘫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又紧张的气氛。

“爸。”我叫了一声。

**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瞥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是跟你说了，别回来吗？工作丢了不想着赶紧找，跑回来做什么？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弟弟马上要结婚，正准备装修房子呢！”

他一开口，就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老实人的模样：“爸，我就是……在外面累了，想回家歇歇脚。工作的事，不急。”

“不急？”陈浩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嗤笑一声，“哥，你都**十了，还没房没车没存款，现在连工作都没了，你当然不急，我急啊！我跟小莉都说好了，年底就结婚，这房子是我们的婚房。你这突然回来，算怎么回事？”

小莉是陈浩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听说家里条件不错，对陈浩这个“本地有房”的条件很满意。

我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那股火又往上窜了窜。

“我没说要跟你抢房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就住我以前那个小房间，等找到工作就走。”

“那可不行！”王丽立刻尖声反驳，她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手里的礼品接过去，随手扔在墙角，好像那是什么垃圾一样，“你那房间，我们早就改成储物间了！里面堆满了东西，哪还有地方给你住？”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

我爸接收到信号，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你王姨说得对。家里没地方给你住。你这么大个人了，别总想着啃老。我跟你王姨养你弟弟一个就够累了。”

一句话，把我彻底划为了外人。

我看着他们三个，像是在看一出排练了无数遍的荒诞剧。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眼中这个落魄、失败、需要回家“啃老”的大儿子，口袋里揣着他们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

这种信息上的巨大鸿沟，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

我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走到那个所谓的“储物间”门口。

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

“我来收拾吧，”我说，“今晚我就在这儿挤一挤。”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王丽一脸不耐烦地想来拉我。

我侧身躲开了她的手，语气平静但坚定：“王姨，我今天开了七个小时车，真的很累。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我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的**和陈浩。

他们大概没见过我用这种眼神看他们，一时都愣住了。

最后，还是我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让他住一晚！明天必须走！浩子，去把你女朋友叫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就当……就当给你哥接风了。”

最后那句“接风”，说得极其勉强。

陈浩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拿起外套出门了。

王丽则一头扎进厨房，锅碗瓢盆被她弄得叮当响，像是在发泄着不满。

我爸重新点上一支烟，一言不发地吞云吐雾，整个客厅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沉默里。

我没再理会他们，从墙角的一个工具箱里翻出一把老虎钳，对着那把锈锁，用力一剪。

“啪”的一声，锁应声而断。

我爸被这声响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怒意和不解。

我没看他，推开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旧家具、废纸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我的那张小木床，被压在最底下，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

这就是我的“家”。

我自嘲地笑了笑，开始动手收拾。

晚饭的气氛，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

陈浩的女朋友小莉来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看到我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饭桌上，王丽和陈浩一唱一和，不断地向小莉展示着这个家的“优越性”。

“小莉啊，你放心，这房子以后就是你和浩子的。房产证上写的可是浩子一个人的名字！”王丽夹了一大块排骨到小莉碗里。

“对啊，”陈浩得意洋洋地接口，“我哥嘛，常年在外，以后也是要在外面安家的，肯定不会跟我们争。”

他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头扒着饭，不说话。

小莉笑了笑，看向我，故作关心地问：“大哥，听浩子说你工作没了？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现在工作可不好找，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小地方。”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际上句句都在扎我的心。

我还没开口，王丽就抢着说：“他能有什么打算！先不说工作，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就这么大点地方，实在没法再多住一个人了。”

她这是在跟小莉表态，也是在再次警告我。

我爸闷头喝着酒，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们。

“是啊，工作没了，是挺麻烦的。”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我看着小莉，又看了看陈浩，笑了笑：“不过，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错。说不定，明天就有更好的机会了呢？”

“更好的机会？”陈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哥，你别做梦了。你那点本事，在小公司混个主管就顶天了。现在被辞了，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万一呢？”我依旧笑着，眼神里却没了温度，“万一我不是被辞退，而是自己不想干了呢？万一我不是没地方住，而是想买哪里的房子，就能买哪里的房子呢？”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他们都愣住了。

他们无法理解我的话。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失败者，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小莉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她大概觉得我是在吹牛，是为了在未来弟媳面前挽回一点可怜的自尊。

王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陈飞！你喝多了是不是！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这个家，我确实不稀罕。这顿饭，就当是散伙饭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我爸终于爆发了，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满脸通红，“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养我？”我笑出了声，“爸，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是谁在养这个家？我每个月五千块打回来，陈浩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的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用的我的钱？现在他要结婚了，你们就把我一脚踹开，生怕我分走一砖一瓦。你们不觉得，这有点太可笑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们脸上。

**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丽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用你的钱了！那是你当儿子的孝心！孝心你懂不懂！”

“孝心？”我点点头，“好，这个孝心，从今天起，没了。”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叫嚣，径直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身后，是碗碟被摔碎的声音，和我爸气急败坏的怒吼。

我没有回头。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却让我无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