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龙辇停在了洗衣局污浊的院子里,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裴楚言一身玄色常服,从辇上走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无俦,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
管事姑姑连滚带爬地跪在最前面,头都不敢抬。
“奴才(奴婢)恭迎陛下!”
整个洗衣局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裴楚言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里那个瘦弱的身影上。
即使穿着最破旧的衣服,即使混在人群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三年了。
他有整整三年,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
她瘦了太多,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倔强地亮着,像两簇不肯熄灭的鬼火。
阿烬没有跪。
她只是坐在草堆里,冷冷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裴楚言的心,被这眼神刺得生疼。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阿烬身上。
惊愕,不解,嫉妒,幸灾乐祸。
阿烬一动不动。
管事姑姑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喝道:“阿烬!你聋了吗?陛下叫你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把阿烬拽起来。
阿烬却拂开了她的手。
“我走不动。”她淡淡地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管事姑姑的脸瞬间白了。
这罪奴是疯了吗?竟敢当众违抗圣意!
裴楚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身后的总管太监李德全立刻会意,尖着嗓子呵斥:“大胆罪奴!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拉出去!杖责三十!”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要来架起阿烬。
阿烬没有反抗。
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仿佛即将被拖出去挨打的,不是她自己。
“住手。”
裴楚-言突然出声。
侍卫停下了动作。
裴楚言一步一步,朝阿烬走了过去。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说你走不动?”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烬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是。”
“我的脚,三年前就被陛下亲手废了,陛下忘了吗?”
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裴楚言的心脏。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个女人,真的不要命了。
裴楚言的拳头在袖中握紧,指节泛白。
他忘了?
他怎么可能忘。
那一天,她倒在血泊里,用那种绝望又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眼神,成了他三年来夜夜不休的噩梦。
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他以为把她扔在这个最卑贱的地方,可以磨掉她的棱角,让她学会顺从。
可他错了。
她没有变。
她还是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莲烬。
“既然走不动,”裴楚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俯下身,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将阿烬横抱了起来。
“那朕就亲自抱你走。”
阿烬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钻入鼻腔,让她一阵反胃。
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放开我!”她终于失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闭嘴。”裴楚言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抱着她,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地惊掉的下巴。
管事姑姑瘫软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完了。
天要变了。
这个被废了三年的罪奴,难道要复起了?
柳如眉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卸妆。
她手一抖,名贵的眉笔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你说什么?陛下……把那个**抱走了?”
“是,娘娘。”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整个洗衣局的人都看见了,陛下亲自抱她上了龙辇,往养心殿去了。”
“不可能!”柳如眉猛地站起来,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扫到了地上。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他明明说过,他已经忘了那个女人!”
她嫉妒得快要发疯。
凭什么?
那个女人已经是个废人了!是个连路都走不了的残废!
凭什么还能得到陛下的垂怜?
自己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了三年,才换来一点点恩宠。
可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夺走他所有的目光。
“莲烬……”柳如眉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
……
龙辇内,温暖如春。
阿烬被扔在柔软的毛毯上。
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浑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裴楚言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不肯服软?”
阿烬像是没听见。
“只要你跟朕说一句软话,朕就可以把你接出那个地方。”
“朕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除了皇后之位以外的一切。”
“为什么就是不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明的不解和……疲惫。
阿烬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陛下是觉得,用一根断了的骨头,去换一堆发臭的烂肉,很划算吗?”
裴楚言的脸色瞬间铁青。
“放肆!”
“在你眼里,朕给你的恩宠,就是发臭的烂肉?”
“不然呢?”阿烬笑了起来,笑声凄厉,“陛下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的清白,我的骄傲,我的双脚,现在又想用这些所谓的恩宠来收买我?”
“裴楚言,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卑劣**?”
“你!”裴楚言被她的话彻底激怒,猛地欺身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
窒息感传来,阿烬的脸涨得通红。
但她没有求饶。
她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恨意和嘲讽。
裴楚言的心,像是被这眼神灼伤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就在这时,辇车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臣,镇北王沈不一,求见陛下。”
沈不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裴楚言的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