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进皮肤的瞬间,手腕内侧立刻浮现出一小片不规则的红晕,微微发烫。我猛地缩回手,把指尖那滴暗红色的液体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负责选拔的管事眉头拧成了疙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训斥我这“药童”候选人的莽撞。
“怎么回事?”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人群像被拨开的水草,自动让出一条道。周清雅穿着月白的长衫,料子一看就贵,衬得她那张脸越发精致得不沾人间烟火。她瞥了一眼我手腕上的红痕,又扫过地上那滴液体,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块石头。“云微,你这反应,倒是不寻常。”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这具十六岁的胸腔。我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尖锐的刺痛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和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尖叫——为眼前这张脸,为这熟悉的制药工坊弥漫的苦涩药味,更为了手腕上这针孔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云家制药厂选拔“药引”候选人的这一天。回到了我噩梦开始的地方。
手腕的刺痛带着鲜明的灼烧感,一路烧进大脑,烧掉了眼前周清雅那张故作清冷的脸,瞬间切换成另一幅炼狱般的画面。
视野在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又像灵魂飘荡在半空。冰冷的金属台,刺眼的无影灯,穿着严密防护服的身影在周围无声忙碌。我“躺”在台上,或者说,是我那具身体躺在台上。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遍布着细密的针孔,像一张被戳烂的布。
几根粗大的管子连接着我的手臂,另一端延伸进一个巨大的、咕嘟冒泡的玻璃容器。容器里翻滚着浑浊的深紫色液体,我的血被一点点抽进去,如同某种祭品。容器旁边,是周清雅。她穿着特制的无菌服,戴着护目镜,但那眼神,隔着镜片我也认得——狂热,贪婪,像饿狼盯着濒死的猎物。她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长的银针,蘸取容器里那混合了我的血的、冒着诡异泡沫的药液。
“……纯度……再高一点……”她的声音失真般模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快了……就要成了……云微……你死得值……”
灵魂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扯,巨大的痛苦和怨恨席卷而来。不是为了死亡本身,而是为了这彻底沦为工具、连尸体都被榨取干净的命运!我不是人,我只是周家野心下的一味“药引”!
“云微?发什么愣?”管事不耐烦的催促声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幻觉。眼前依旧是周家那个堆满药材、弥漫着陈腐气味的选拔工坊,周清雅那张年轻却刻薄的脸正对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药味呛得肺疼。那股从灵魂深处烧起来的恨意,被死死摁回心底最深处,只留下冰冷的余烬。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周清雅探究的眼神,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周**,这药引,我不做了。”
“什么?”管事和周清雅几乎同时出声。管事是惊怒,周清雅则是纯粹的意外,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我说,我不做药引。”我一字一顿地重复,把手腕上那个红点亮给他们看,“这针里的药,是‘血藤素’的粗提液,对吗?我体质特殊,沾一点就起红疹。真要做了药引,恐怕熬不过三天。”
周清雅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刀子:“你怎么知道是血藤素?”血藤素是周家秘制药方里的关键成分,对外是严格保密的。
“闻出来的。”我面不改色,“血藤晒干碾碎后,有种很淡的土腥气,混着点铁锈味,这工坊里到处都是普通药材味,它很特别。”这是前世在周家做“药引”时,用无数次钻心蚀骨的痛苦换来的“知识”。
管事的脸沉得像锅底:“胡说八道!血藤素无色无味!周家秘方,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揣测的?我看你就是怕吃苦,故意找借口!”
周清雅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的手腕,又看看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浓厚的兴趣。
“怕吃苦?”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讽刺的笑,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低着头、面黄肌瘦的其他女孩,“在这里做药引,熬干血肉,最后像块破布一样被扔掉,这苦,确实不是人吃的。”这话像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那些沉默的女孩中,有几人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但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异样。
“放肆!”管事勃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打下来。
“慢着。”周清雅出声阻止。她向前一步,离我更近些,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云微,你知道拒绝周家意味着什么吗?你家里……”
“我家里欠周家的钱,我会还。”我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用我的命去还。周**,这药引,我做不了,强逼我做,结果只会是浪费你们昂贵的药引材料,还有……一条无用的命。”我把“无用的命”几个字咬得很重。
周清雅瞳孔微微一缩。她很清楚“药引”损耗率极高,每一个候选人都意味着前期的投入。她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张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在剧烈翻涌。最终,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
“好,很好。”她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冷的调子,却比之前更寒,“云微,记住你今天的话。管事,记下她家欠的账,按最高利息算。至于你……”她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毒蛇的信子,“滚出周家的地界。”
没有多余的废话。我转身就走,毫不留恋。身后是管事气急败坏的骂声和周清雅冰冷刺骨的目光。跨出那扇沉重的、象征着云家制药厂权力的朱漆大门时,初夏的阳光兜头照下,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更沉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