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五分,出租屋的台灯把刘麻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泛黄的墙壁上像个佝偻的问号。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JAVA面试题,“多线程并发处理”几个字在眼前晃成一团模糊的光晕,右手握着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圈,墨水洇开的痕迹像摊未干的泪。
手机突然在桌面疯狂震动,屏幕蓝光刺破昏暗,姐姐的微信头像旁缀着刺眼的红色数字“99+”。
他刚划开屏幕,语音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听筒里立刻炸响姐姐急促的声音:
“老弟!金九银十就剩最后一周了!我刚给你扒了阿巴里里和迅腾的补招岗位,简历赶紧把你那个电商项目经验再写细点。”
“上次就是写得太笼统才被刷的!”
“知道了姐,等会就改……”
刘麻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视线扫过桌角堆着的二十份简历模板,每份右上角都标着不同公司的logo。
有的被红笔圈出“已拒”,有的还带着未拆封的邮件折痕。
“等什么等!现在就改!”
姐姐的声音突然拔高,背景里传来小外甥的哭闹声和姐夫的安抚声。
“我跟你说,上次我同事家孩子就是犹豫了一天,岗位就招满了!你现在打开简历编辑器,我看着你改!”
“姐我真没空,我还要背考研政治大题呢……”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叮铃铃响起来,一路生花的**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他慌忙接起电话,母亲熟悉的唠叨立刻涌了进来:
“儿子!市教师编报名今天截止!我刚给你填了基本信息,你赶紧把毕业证照片发我。”
“还有省考的报名表我也给你打印好了,明早记得去盖章!”
“妈,教师编我专业不对口啊……”
“怎么不对口?计算机专业教信息技术不行吗?”
母亲的声音陡然尖锐。
“稳定最重要!你爸当年就是不听劝非要闯,现在退休工资才多少?我给你列了五个区的岗位,都标了‘不限户籍’,你必须投!”
挂电话的瞬间,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父亲的短信,文字密密麻麻挤在屏幕上:
“儿子,考研最后冲刺阶段了,数学真题要刷到近二十年的,我托老同事给你找了清北的复习笔记,明天让你姐捎过去。”
“记住,现在不考研,以后进大厂连面试资格都没有。”
“爸当年就是吃了学历的亏!”
刘麻盯着短信里的“清北笔记”,突然想起上周去图书馆占座,前排姑娘的考研资料堆得比人还高,扉页上写着“已复习1200小时”。
他的复习进度表贴在台灯底座,上面用红笔勾着“剩余35天”,政治大题还没背完马原部分,英语阅读正确率始终卡在60%。
他刚把手机调成静音,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邮件提醒,发件人是毕设导师。
标题里的“二辩预警”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他手忙脚乱点开,导师的文字带着冰冷的严肃:
“刘麻,你的毕设初稿逻辑混乱,Java代码存在七处bug,后天上午十点前必须提交修改版,否则直接进入二辩名单。”
附件里的修改意见长达三页,每处错误都用红框标出,末尾还加了句“态度不端正”。
冷汗后背的T恤瞬间浸透了。
他点开毕设文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群张牙舞爪的黑蚂蚁,上周调试好的登录模块不知为何又报错了。
他刚要调试,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备注显示“饱了吗HR”。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发抖地划开接听键。
“您好,是刘麻先生吗?很抱歉通知您,您应聘的Java开发岗位,经过面试评估,您的项目经验与岗位要求不太匹配……”
HR礼貌而疏离的声音像根冰锥,扎穿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不过我们会将您的简历纳入人才库,后续有合适岗位会联系您。”
“好的,谢谢。”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狠狠摔在桌上。
塑料壳撞击桌面的脆响惊得他一哆嗦,视线扫过桌角的药盒。
谷维素片已经吃空了,那是校医院医生开的助眠药,可他最近三天加起来只睡了十个小时。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出道细长的影子。他想起三个月前和室友在操场散步,室友们笑着规划未来:
一个专心考公,一个全力考研,只有他拍着胸脯说“我全都要”。
那时晚风是暖的,路灯是亮的,他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能接住所有机会。
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叮铃铃——”座机又响了,这次是姑姑。
“麻啊,你表哥考了三年终于考上公务员了,他说行测要多刷真题。”
“诶!好!考!”
刘麻突然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考你的公,考你的研,考你的秋招!”
“考完你的,考你的,考完你的,考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
面对刘麻的突然发疯,电话那头愣了两秒,传来姑姑小心翼翼的声音:
“麻啊,你别急啊,姑就是想给你点经验……”
“对不起姑,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忙道歉,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挂了电话,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乱糟糟的头发里,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别着急,别着急,我知道,我知道……”
桌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跳过凌晨两点。他强迫自己打开毕设代码,刚敲下一行“try-catch”语句,手机又震了,
是导师发来的微信:“刘麻,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关于毕设二辩的事,我们面谈。”
刘麻盯着屏幕,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带着哭腔的嘶吼。
他抓起桌上的考研词汇书狠狠砸向墙壁,书页散落一地,“abandon”这个词格外显眼地躺在脚边。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眼下浓重的青黑。
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右手还握着鼠标,屏幕停留在Java代码的报错页面,手机屏幕亮着,姐姐的微信还在不断弹出:
“老弟,简历改好了吗?”
“岗位快截止了!”
阳光里的尘埃在他眼前浮动,像无数个悬而未决的问号。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三条分岔路口,每条路口都竖着巨大的牌子,分别写着“考研”“考公”“秋招”。
父母、姐姐、导师和HR都站在路口朝他呐喊,声音缠成一团乱麻,把他紧紧裹在中间,喘不过气。
话里话外仿佛写满了吃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