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调查?”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王主任,调查什么?”
王主任叹了口气,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老严,你是不是替你儿子工作的事,走了什么关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消息传得这么快?
“是……是找了我一个老同学帮忙推荐了一下……”我含糊地说。
“推荐?”王主任摇摇头,“现在外面传得很难听,说你是行贿受贿,违规操作,把你儿子硬塞进了那个好单位。”
“这纯属造谣!”我急了,“我就是打了个电话,老同学给打了个招呼,保证了个面试机会而已!我哪有钱去行贿?”
“唉,老严啊,现在这事闹大了。”王主任面露难色,“那边单位把你儿子开除了,据说还要追究推荐人的责任。这事不知道怎么就牵扯到我们系统了,上面要求严查我们单位是否存在类似‘裙带关系’、‘违规安排’的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我说:“你是老同志了,本来没什么。但有人反映,说你当年进文化馆,也是靠了关系……”
“放屁!”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进文化馆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笔试面试都过了的!这都有档案可查!”
我严守国一辈子清清白白,没占过公家一分钱便宜。
临老了,竟然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
“老严,你别激动。”王主任安抚我,“组织上会调查清楚的。但在调查期间,按照规定,你必须暂停一切工作,配合调查。”
“你把办公室钥匙先交给我吧。手机保持畅通,随时准备接受问询。”
我看着王主任公事公办的脸,看着周围同事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耻辱。
愤怒。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冤屈。
我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到头来,因为儿子的事,晚节不保。
我颤抖着手,从钥匙串上解下办公室钥匙,重重地拍在王主任手里。
“查!你们随便查!我严守国行得正坐得端!”
说完,我转身就走。
步子迈得很大,背挺得很直。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垮掉。
不能。
直到走出文化馆大门,拐进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
我才终于支撑不住,靠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是伤心。
是憋屈。
是愤懑。
我一辈子与人为善,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
为什么老了老了,会落到这步田地?
儿子怨恨我。
工作丢了。
名声坏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想让儿子有个好前程?
就因为我看不得妹妹和外甥流落街头?
巷子口有行人走过,好奇地往里张望。
我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得回家。
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短短一段路,感觉像走了几个世纪。
每走一步,都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是不是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个违规操作被停职调查的老家伙?
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
我却犹豫了,没有立刻掏钥匙。
我害怕开门。
害怕面对屋里的冷清和绝望。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妹妹严晓萍站在门口,眼睛红肿,显然又哭过。
但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惊慌和心虚的神色。
“哥……你……你回来了?”她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心里装着事,没太在意,疲惫地点点头,走进屋。
“小峰呢?”我随口问。
“他……他上学去了。”严晓萍跟在我身后,搓着手。
我瘫坐在沙发上,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哥……你没事吧?”严晓萍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好像听到隔壁张婶说,看到你从文化馆出来,脸色很不好……”
我睁开眼,看着妹妹。
她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我心里升起一丝疑虑。
她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也好,反正迟早要知道。
“我被停职了。”我哑声说,“接受调查。”
“啊?”严晓萍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小峻工作的事。”我苦笑一下,“有人举报我行贿受贿,违规操作。”
严晓萍张大了嘴,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哥……我……我对不起你……”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瘫坐在地上。
我心里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晓萍,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盯着她。
严晓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是我举报的……”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我……我去纪委举报的……”严晓萍不敢看我,低着头,哭得浑身发抖,“我……我就是气不过……小峻要赶我们走……我一时糊涂……”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是我亲妹妹。
我去世的妻子唯一的妹妹。
我心疼她孤儿寡母无处可去,让她们住进我的新房。
现在。
因为怨恨我儿子要收回房子。
她转身就去举报我?
把我往死里整?
“为什么……晓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我……我没想闹这么大……”严晓萍抬起头,泪流满面,“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小峻……想让他别赶我们走……”
“我匿名举报的……我就说了一句,可能有问题……我没说那么多……”
“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哥,我真的没想到……”
她爬过来,抱住我的腿,痛哭流涕。
“哥,你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我是瞎说的……”
我看着脚下痛哭的妹妹。
这个我从小照顾到大的妹妹。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吓唬吓唬?
匿名举报?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毁了我的工作。
毁了我一辈子的清誉。
更毁了我和她之间最后一点亲情。
我猛地抽回腿,因为用力过猛,严晓萍摔倒在地上。
我用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严晓萍。”
我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
“从现在起。”
“你不是我妹妹。”
“带着你儿子。”
“给我滚。”
严晓萍停止了哭泣,惊恐地看着我。
“哥……”
“滚!”
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声音嘶哑,如同绝望的野兽。
严晓萍被我的样子吓坏了,连滚爬爬地站起来,跑回了客房。
紧接着,里面传来她收拾东西和打电话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峰……快回来……舅舅赶我们走了……”
我无力地坐回沙发。
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众叛亲离。
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
一个小时?
还是半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严晓萍和赵峰拖着行李箱,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哥……我们……我们走了……”严晓萍小声说。
赵峰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闭上眼,挥了挥手。
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听到关门声。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心脏一下下抽搐的疼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躺在沙发上,意识昏沉。
也许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
刺耳的手机**再次划破了寂静。
我麻木地拿起手机。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我本能地想挂掉。
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接了。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低沉,带着一丝刻骨的冷漠。
是严峻。
他醒了。
但他的语气,和之前歇斯底里的崩溃完全不同。
冷得吓人。
“爸。”
他叫了一声。
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房子,你必须马上过户给我。”
“立刻。”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