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开完三个小时董事会那样疲惫。

「张老师，您好，我是周皓妈妈。……是，我看到了他这次模拟考的成绩。」

听筒那边，班主任的语气公式化又带着一丝惋惜：

「周皓妈妈，周皓的学习情况不容乐观啊。」

「目前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个学期，他这个成绩，别说顶尖名校，就是一本线都危险。数学、物理，这几门主科全线滑坡，这孩子最近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

我捏了捏眉心，昂贵的眼霜也抚不平那里新生的沟壑。

「我明白，让您费心了。我会想办法。」

挂了电话，**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的心跳声，沉重地敲打着寂静。

周皓，我的儿子，我唯一的指望。

丈夫早逝后，我把所有的心血和期望都倾注在他身上。

我林婉芝辛苦支撑这偌大家业，不是为了让他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的。

「妈，你找我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周皓穿着**版球鞋，戴着最新款耳机，一身潮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青春」和「漫不经心」。

他才十九岁，眉眼像极了他父亲，是我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也是我眼下最大的焦虑源。

「张老师刚给我打电话了。」

我开门见山，把打印出来的成绩单推到他面前，「浩浩，解释一下呗。」

他瞥了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没考好呗，下次努力。」

「下次？还有几个下次！」

我的火气有点压不住，「周皓，你马上就要去高考了！你看看这数学，这物理……」

「知道了知道了，」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眼神飘向别处，「烦不烦啊，天天就是成绩成绩。」

我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强硬手段对他没用，这是我早就验证过的真理。

「我给你请个家教。」

我做出决定，「接下来的三个月，你给我全力冲刺。」

「又来？」

周皓几乎要跳起来，「妈，我不是三岁小孩了！况且我们家又不缺钱。」

我没有理他，而是直接拿起内线电话，打给我的助理，「Amy，把之前筛选的那几位家教资料，特别是那位张太太极力推荐的苏女士，再拿给我看看。」

十分钟后，周皓被我强行留在办公室，一起面试。

第一位是名牌大学的在校生，朝气蓬勃，但显然缺乏应对叛逆高三学生的经验。

第二位是老教师，严谨刻板，我几乎能预见周皓会如何反抗。

直到苏晴进来。

她三十五岁，穿着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素面朝天，头发规整地扎在脑后，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通勤包。

整个人朴素得……甚至有些过时。

「林总您好，周同学你好，我是苏晴。」

她微微躬身，声音温和，不带丝毫谄媚或怯懦。

我快速扫过她的简历：师范毕业，多年家教经验，尤其擅长辅导高三数学和物理，过往学生成绩提升显著。

「苏老师，坐。」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儿子的情况，想必中介也跟你说了。时间紧，任务重，我需要看到效果。」

苏晴点点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周皓，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先看我脸色。

「周同学，能跟我说说，你觉得数学和物理，最难的地方在哪里吗？」

周皓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跟自己对话，而且语气如此平等。

他撇撇嘴：「都难，没意思。」

「没意思？」

苏晴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我觉得很有意思。数学是规则的游戏，物理是世界的逻辑。掌握了规则和逻辑，你就能看透很多表象。」

周皓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抗拒似乎少了一点。

我插话道：「苏老师，我希望能进行全职住家家教，最后这三个月，确保他的每一分钟都用在刀刃上。薪资按市场最高标准的三倍支付，成绩达到预期，另有重奖。我只有一个要求——效果。」

苏晴沉吟片刻，看向我：「林总，我理解您望子成龙的心情。成绩提升是我的工作目标，但更重要的是激发周同学自身的学习动力。这需要我和他建立信任，也需要您的完全信任和支持。」

她的话很得体，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适。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来应聘的家教，倒像……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棋手。

「这个自然。」

我压下那丝异样，「那就先试用一周。Amy，带苏老师去熟悉一下环境，安排客房。」

苏晴站起身，再次对我和周皓点了点头，跟着Amy离开了。

「妈，这个还行，没那么讨厌。」周皓难得地没有立刻反对。

我看着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或许，这个看起来沉稳朴素的苏晴，真的是合适的人选？

一周后。

苏晴的到来，像是一剂精准的良药。

周皓不再抗拒学习，甚至主动减少了游戏时间。

书房里时常传来他们讨论题目的声音，偶尔还有周皓恍然大悟的惊叹。

第一次周测，周皓的数学成绩提高了二十分。

我心情大好，亲自给苏晴包了一个大红包。「苏老师，辛苦了，你果然有办法。」

她接过红包，没有推辞，只是温和地说：「是周同学自己聪明，一点就透。」

更让我欣慰的是，周皓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

他会跟我聊起苏老师说的某个有趣的科学现象，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乐见他愿意分享。

有一次我提前回家，隔着书房门，听到苏晴在说：「……你妈妈很不容易，你要多体谅她。」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戒备也放下了。

或许是我多心了，她只是个认真负责、懂得引导孩子的老师。

公司一个新项目出了大问题，我连续加班了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深夜回家，房子里静悄悄的。

我习惯性地走向周皓的房间，想看看他睡了没有。

他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我正要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是周皓。

「苏老师，这个……真的有用吗？我感觉最近精神是好了很多。」

苏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这是营养师推荐的补充剂，能增强记忆力和精力。你学习强度大，需要这个。别让你妈妈知道，她事情多，免得她担心。」

我的脚步顿在原地。

营养品？

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

是关心则乱，还是……？

我最终没有推门进去，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我失眠了。

苏晴那张朴素平静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她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教吗？

她对周皓的关心，是否已经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理智告诉我，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周皓成绩在进步，人也变得懂事，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那点所谓的「补充剂」，或许真的只是不想让我多操心。

但内心深处，那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各色人等的林婉芝，拉响了微弱的警报。

只是，当时被「成绩」和「儿子变好」蒙蔽了双眼的我，选择性地忽略了它。

我对自己说：林婉芝，别神经过敏。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就够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细微的疑虑，将在不久之后，化作摧毁我整个世界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