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绑架案的迅速破获,让林溪在刑侦支队这个小圈子里一下子成了话题人物。虽然官方通报语焉不详,只强调是民警细致排查、敏锐洞察,但内部流传的各种版本,都给林溪蒙上了一层“神探”的光环。
张队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不再仅仅是对新人的照顾,偶尔还会就一些悬而未决的小案子征询她的“看法”。其他同事,羡慕有之,好奇有之,也不乏些许质疑。
但林溪毫无喜悦。她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脚下是看似坚实的土地,实则内部早已被掏空。陈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依旧扮演着完美顾问的角色。甚至在一次案情分析会上,他还主动引用了林溪对绑架案嫌疑人的“侧写”,称赞其“细节精准,直觉惊人”,建议队里可以适当给她更多压力,挖掘这份“天赋”。
每一句赞扬,都让林溪如坐针毡。他像是在玩一场猫鼠游戏,享受着猎物在掌心中徒劳挣扎的乐趣。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抓住主动权,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她的目标,锁定在陈谨的办公室。那间位于市局辅楼,窗明几净,充满了书卷气的顾问办公室。那里,或许藏着能连接他与“7·23案”的关键物证——某种他无法彻底割舍,必然会时常触碰,从而留下强烈“残响”的东西。
机会在一个周四的下午悄然降临。张队召集所有骨干开会,部署一项联合行动,陈谨作为重要顾问必须参加。会议预计持续整个下午。而负责内勤整理的小王那天请假,钥匙暂时交由林溪保管。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林溪知道自己在冒险,在踩踏红线。但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中午休息时间,楼道里空空荡荡。她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陈谨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室内光线充足,整洁得近乎刻板。书架上按门类整齐码放着专业书籍和卷宗,办公桌上一尘不染,除了电脑、笔筒和几份摊开的文件,几乎没有私人物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墨清香和陈谨身上那股特有的、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
她戴上准备好的薄棉手套(避免留下指纹,也一定程度上隔绝过于强烈的直觉感知),开始小心翼翼地搜寻。
抽屉上了锁。这在意料之中。她尝试了几个常用开锁技巧,无果。目光扫过笔筒,里面除了各式笔,还有一把造型别致的金属书签,一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印章。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黄铜印章。
冰凉的触感。信息流涌入:坚硬的金属,细微的磨损,经常被使用……然后,是画面——陈谨修长的手指握着它,用力压在印泥上,再盖在文件的末尾。专注,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赋予权威的仪式感。没有异常。
她稍稍松了口气,又碰了碰那把金属书签。同样冰冷的金属感,但这一次……画面有些不同。不是在办公室,像是在一个光线柔和的书房,陈谨靠在躺椅上,书签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硬壳书里。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签尾端的浮雕,眼神……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沉浸在知识中的愉悦。
依然没有血腥,没有暴力。林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她的感知错了?还是陈谨谨慎到,从不将任何与黑暗面相关的物品带入这个工作空间?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硬质的公文包。很旧,边角有些磨损,但擦拭得很干净。直觉像细微的电流窜过脊柱。她蹲下身,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抚过公文包冰凉的皮质表面。
更强的信息流袭来:牛皮的韧性,金属搭扣的冰冷,内部隔层的设计……然后,是画面——一只手(是陈谨的手!)频繁地打开、合上搭扣,动作熟练。公文包被放在各种地方:汽车副驾、会议室座椅旁、甚至……某个灯光昏暗、看起来像家里书房的地方。
忽然,一个碎片闪过:公文包被放在一个类似仓库或者储藏室的水泥地上,那只手从里面取出……不是文件,而是一个用深色绒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硬物!同时涌入的,是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某种铁锈般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以及一种……冰冷的、近乎狂热的兴奋感!
是它!林溪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这个公文包!它一定装载过不止是文件!
她试图感知更多,但画面闪烁不定,那股气味也极其淡薄,被日常使用的信息层层覆盖。她需要更直接的接触!需要碰到包里的内部,或者……那个被绒布包裹的硬物本身!
她颤抖着手,去摸索公文包的搭扣。是密码锁。她试着转动,毫无反应。怎么办?强行破坏?不行,动静太大,而且会留下明显证据。
就在她心急如焚,几乎要放弃时,外面走廊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熟悉……
是陈谨!他怎么会提前回来?!林溪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被转动。
“咔哒。”门开了。陈谨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地狱般的寒意。
他目光扫过室内,最后,精准地落在蹲在书架前,手还停留在那个旧公文包上的林溪身上。
空气凝固了。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攫取了她的全部思维。
陈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嗒”落锁声,像直接敲在林溪的心脏上。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
最终,他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落入网中的珍稀蝴蝶。
他缓缓蹲下身,与瘫坐在地的她平视。然后,他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修剪干净的手,不是朝向公文包,而是……朝着她戴着手套,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手套的边缘。那一瞬间,林溪几乎要尖叫出声,剧烈的排斥感让她想要缩回手,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没有用力,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狎昵的意味,沿着她手套的边缘,轻轻滑过她的手腕皮肤。
冰凉的触感,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同时,那股熟悉的、夹杂着血腥与冰冷掌控感的“残响”,再次如同毒蛇般,顺着接触点,猛地窜入她的脑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视野晃动,暗红色的斑点飞溅,冰冷的金属工具反射着寒光,还有……一种满足而扭曲的叹息……
“看来,”陈谨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醇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魔低语般的笑意,敲打着林溪濒临崩溃的耳膜,“林警官对我的……‘私人收藏’,很感兴趣?
他的指尖,像一块冰冷的玉石,贴着皮肤缓缓上行,所过之处,寒意蔓延,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审视。那瞬间涌入林溪脑海的“残响”——飞溅的暗红、冰冷的金属反光、扭曲的叹息——几乎将她的理智撕碎。
她猛地抽回手,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书架上一本厚重的法典,“砰”一声闷响砸在地毯上。
陈谨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实验室观察小白鼠应激反应的兴味。
“看来,”他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斤重量,“我猜得没错。那天在物证科,你不是不适应,你是……‘看’到了什么,对吗,林警官?”
林溪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否认在此刻毫无意义,他心知肚明。
“恐惧?”陈谨微微歪头,语气近乎怜悯,但眼底深处跳跃的,却是近乎狂热的火焰,“别怕。这是天赋,是神启。庸碌众生无法理解的恩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完全吞噬。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溪血液冻结的动作——他弯下腰,捡起那本掉落的法典,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地放回原处。接着,他走到办公桌前,从上了锁的抽屉里(他用身体挡住了开锁的动作),取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那个深蓝色公文包里的硬物,而是……一个透明的、巴掌大小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枚来自“7·23案”的,氧化发黑的银质纽扣。
他将证物袋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向林溪的方向,指尖在袋子上点了点。
“触摸它。”他的命令温和,却不容置疑,“现在。用你的手,直接触摸它。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每一个细节。”
林溪惊恐地摇头,身体向后缩,恨不得能嵌进书架里。“不……”
“林溪,”陈谨叫了她的名字,去掉了一切客套的职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从你‘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这局棋里了。要么,成为我的‘眼睛’,帮我找到遗失的拼图;要么……”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我不介意让警队失去一位很有‘天赋’的新人。意外,总是难免的。”
**裸的威胁。配合着他儒雅的外表,更显得恐怖绝伦。
林溪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能轻易地将那枚纽扣带出物证科,能精准地在她潜入时返回,能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与血腥的联系……他拥有她无法想象的能量和……疯狂。
她颤抖着,看着桌上那枚安静的纽扣。它像一个通往地狱的钥匙孔。
屈服?帮他?那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反抗?她现在就可能“被意外”。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酸涩。
陈谨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位等待学生交出满意答卷的教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一丝不甘就此湮灭的微弱勇气,迫使林溪动了。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摘掉了那只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薄棉手套。
指尖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她看着陈谨,他的眼神鼓励着,也监督着。
然后,她伸出食指,带着赴死般的决绝,隔着那层薄薄的证物袋塑料膜,轻轻触碰了那枚纽扣。
“嗡——!”
比上一次更猛烈、更清晰的冲击!
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血腥气浓烈得让她几欲呕吐。视野剧烈晃动,昏暗的光线下,那只戴着透明橡胶手套的手,正用一种近乎爱抚的力道,摩挲着纽扣原本所在的位置——一件浅色棉质衬衫的领口。然后,猛地用力!纽扣崩裂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以及……受害者喉间发出的、被扼住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流声。
强烈的窒息感让林溪自己的呼吸也困难起来。
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像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一块浮木,拼命地“看”向那只手之外的地方。
视野的边缘,模糊的背景……似乎不是室内?有风?很微弱……还有……一种……潮湿的、带着铁锈和泥土的气息?
那只手将扯下的纽扣,随意地放进了……一个深色的、似乎是皮质的口袋里。视野晃动,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一小片暗红色的、干涸的污渍,在口袋的内衬上?
画面开始碎裂,剧烈的头痛袭来。
林溪猛地抽回手,弯下腰,剧烈地干咳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看来收获不小。”陈谨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喟叹,他递过来一杯水。
林溪没有接,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胃和狂跳的心脏。
“地……地点……”她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不是完全封闭的室内……有风……空气潮湿……有铁锈和泥土味……像……像河边?或者废弃的工厂码头?”
她抬起头,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前,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锐利的冷光,直视着陈谨:“那只手,把纽扣放进口袋的时候……我看到了口袋内衬,有暗红色的、陈旧的污渍。那是什么?血迹?”
陈谨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被触及到关键点的、微妙而危险的反应。他没有回答关于血迹的问题,反而追问:“还有呢?那只手,除了戴着手套,你还‘看’到了什么?任何特征?疤痕?痣?或者……他放下纽扣时,周围有没有其他声音?任何特别的声音?”
他在引导她。他似乎在确认什么,或者说,在寻找他自己也缺失的某个细节。
林溪仔细回想,混乱而痛苦的画面碎片再次组合。“没……没有其他特征。手套很完整。声音……除了风声,好像……好像有很轻微的水流声?滴答声?不确定……”
“水流声……滴答声……”陈谨低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或者……计算。
片刻后,他抬眼看她,脸上恢复了那种温和的、掌控一切的表情:“很好。林溪,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绝的冷意。
“十五年了,有些细节,连我自己……都记得不那么真切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溪说,“我需要你,帮我‘回忆’起来。所有的……细节。”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委托”。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特别调查员’。我们会一起,‘重温’那些旧日时光。”
林溪看着他,看着这个站在光明与黑暗交界处的男人,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她成了恶魔的共犯,用她诅咒般的能力,去窥探恶魔自己都可能遗忘的罪恶角落。
而她唯一的生路,或许就是在这一次次致命的“触摸”中,找到能彻底钉死他的……那颗真正的“银纽扣”。
“下一个,”陈谨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细小物件,放在桌上,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让我们看看,这支旧钢笔,又能告诉我们什么故事……”
那支钢笔的笔帽上,隐约可见一点暗沉的颜色,像是凝固了很久的……墨?还是血?
林溪的胃,再次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