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死人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内廷。
死的还是个有品级的太监。
这可不是小事。
不到半个时辰,冷宫紧闭的殿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这次来的人,排场大了不少。
为首的是总管太监李德全,人称李总管,是皇帝萧玄面前的红人。
李德全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健壮太监,气势汹汹。
那个被吓尿的宫女小翠,正跟在李德全身边,指着殿内,哭哭啼啼地告状。
“李总管,就是她!就是那个废后杀了赵公公!奴婢亲眼所见,她……她就是个疯子!”
李德全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和阴狠。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僵硬的尸体,眉头紧紧皱起。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正坐在床榻边,慢条斯理擦拭着一根血色木簪的沈知鸢身上。
她还是那身破旧的宫装,赤着脚,黑发披散。
听到动静,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这群人,不过是空气。
这种极致的蔑视,让一向被人捧着的李德全怒火中烧。
“大胆废后沈氏!你可知罪!”
李总管的声音尖利,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沈知鸢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李德全。
“罪?”
她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何罪之有?”
李德全气笑了。
“何罪之有?你当众行凶,残杀宫人,还敢问自己何罪之有?来人,给咱家把这个疯妇拿下!”
身后几个太监立刻手持棍棒,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沈知鸢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她只是看着李德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李总管,你好大的官威啊。”
“本宫虽是废后,却也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当今圣上明媒正娶的皇后。你一个奴才,见了本宫,不跪下行礼,还敢带人喊打喊杀?”
“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
李德全的脸色微微一变。
废后也是后。
论身份,确实比他这个太监总管要高贵。
但他很快就冷笑起来。
“皇后?沈知鸢,你怕是疯糊涂了吧?你现在只是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废人!一个连奴才都不如的东西!”
“咱家今天就是奉了陛下的口谕,来处置你这个毒妇!你杀了赵德,就是藐视皇权,罪加一等!”
他故意搬出皇帝来压她。
沈知鸢闻言,却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讥讽。
“陛下的口谕?口谕在哪?圣旨在哪?”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李德全。
她的气势很强,明明身形单薄,却压得那群手持棍棒的太监下意识地后退。
“李德全,你假传圣旨,也是死罪一条,你知道吗?”
李德全被她的气势所慑,但嘴上依旧强硬。
“你……你休要胡言!咱家对陛下一片忠心,岂容你污蔑!”
“忠心?”
沈知鸢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她比李德全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我只问你,这个太监,为什么会死?”
李德全一愣,随即厉声道:“不是你杀的吗?”
“我杀的?”沈知鸢轻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杀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
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你们大可以去检查,他身上除了喉咙这一处致命伤,再无其他伤痕。这说明,杀他的人,手法极其精准狠辣,一击毙命。”
“你觉得,我像是有这种本事的人吗?”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李德全一时语塞。
确实,废后沈知鸢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柔弱可欺,别说杀人,就是踩死一只蚂蚁都怕。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眼神可怕,但怎么看也不像个杀人凶手。
沈知鸢见他动摇,继续说道:
“李总管,你是个聪明人。你不妨想一想,这冷宫守卫森严,除了你们送饭的人,谁还能进来?”
“这个赵太监,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会让我罪加一等,死得更快。”
“可对某些人来说,好处就大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比如,一个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不会告诉别人,他每日送来的饭菜里,都加了什么料。”
李德全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沈知鸢话里的意思。
毒杀废后!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如果赵德真是被人灭口,那背后牵扯的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
沈知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德全的肩膀。
“李总管,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也不想为难你。”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把杀人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把我抓去慎刑司。但你要想清楚,一旦我进了慎刑司,我就会把所有事情都抖出来。到时候,你这个负责冷宫事宜的总管,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而背后真正的主谋,会不会为了自保,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可就不好说了。”
李德全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沈知鸢说的是事实。
柳贵妃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是她最擅长的事。
“那……那第二个选择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沈知鸢笑了。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
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这个太监,是畏罪自杀。”
“他奉了某些人的命令,在我的饭菜里下毒,结果被我发现。他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陛下,所以……自己了断了。”
“至于我,”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德全,“我受了惊吓,病得更重了,需要好生休养。”
“需要上好的药材,需要干净的饭食,需要温暖的被褥。”
“李总管,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裸的交易了。
李德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废后吗?
这份心机,这份胆色,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
简直判若两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可能小看了这位废后。
或者说,是所有人都小看了她。
一个能从将军府的血海深仇里活下来,还能在冷宫里保持如此清醒头脑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间。
李德全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和柳贵妃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主子比起来,眼前这个废后,似乎更懂得“合作共赢”的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虚伪的笑容。
“废后娘娘说的是。”
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是奴才糊涂了。赵德这个狗奴才,竟敢谋害娘娘,真是死有余辜!”
“娘娘受惊了,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这就回去禀明上头,给娘娘寻最好的太医,送最好的药材和吃食来。”
“还请娘娘好生歇着,千万保重凤体。”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沈知鸢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总管是个明白人。”
“去吧。”
“是,是,奴才告退。”
李德全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还贴心地让人把赵德的尸体也一并抬走。
殿门再次关上,冷宫恢复了寂静。
沈知鸢走到窗边,看着李德全一行人仓皇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李德全这条线,暂时是稳住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柳如烟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那个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波的试探,或者说是杀招,很快就会到来。
沈知鸢握紧了手中的木簪。
来吧。
我等着。
不管来的是谁,我都会让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