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青岩镇外三十里的荒山野岭。
天黑得像泼了墨,雾气贴着地面爬,湿漉漉的草叶蹭在破衣上,一股腐味钻进鼻腔。泥地又软又滑,踩一脚能陷半寸。树影歪斜,风一吹就晃,像是藏了人。
陈砚舟睁开眼的时候,脑袋像是被人拿锤子砸过。
疼得厉害,眼前发花,耳里嗡嗡响。他喘了口气,意识还没全回来,可脑子里却猛地灌进一段画面——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举起斧头,劈下来,血溅在枯草上,少年倒下,喉咙里咯咯作响。
那是他。
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他躺在地上,手撑着泥水想坐起来,却发现动不了。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在他肩上,力气大得骨头都在响。头顶悬着一把斧头,刃口还沾着血,正对着他的脖子。
那人蹲在他旁边,脸上全是横肉,眼睛浑浊,嘴角咧开,露出黄牙。
这人叫老张。
陈砚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但原主的记忆碎片还在翻腾——他是这附近有名的猎户,常在山道边搭棚子烤肉,说是为了引野兽。可实际上,他专挑落单的散修下手。杀人、剥骨、卖尸,黑市里有人收这种“材料”。官府通缉过他,但没人抓到证据。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斧头缓缓压下来,冷风刮得脖子起栗。
陈砚舟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他是谁?他是陈砚舟,二十二岁,心理学专业的大学生,因为冲出去救一只被车撞的猫,被另一辆车撞飞……再睁眼,就在这个鬼地方了。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盯着老张的眼睛。
就在那一瞬,心里忽然一清。
像是镜子擦去了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通透。
老张的瞳孔深处,浮起一层赤红的东西,像火苗一样跳动——那是杀意,纯粹的、带着**的杀意,还有贪婪,浓得化不开的贪婪。这人不是为了活命才杀人,他是享受这个过程,享受别人死前的眼神。
陈砚舟猛地明白了。
这不只是猎户,这是屠夫。
“你根本不是散修!”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是官府通缉的炼器活人!你杀他们,取骨做阵材,炼傀儡!”
老张的手顿了一下。
那双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错愕。
他没想到这快死的少年还能说话,更没想到他说得这么准。
心镜通还在开着。
陈砚舟清楚地看到,老张眼里的红焰剧烈抖了一下,杀意没减,反而更旺,但多了一丝慌乱——他在想:这小子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还有人知道?是不是陷阱?
就是这一愣神。
陈砚舟猛地抬腿,用尽全身力气踹向老张膝盖。
“啊!”老张痛叫一声,手松了半秒。
陈砚舟滚向旁边,手在地上乱摸,抓住了斧柄——那斧头刚才落地时脱了手,掉在泥里。
他抡起来就砸。
“砰!”
斧背狠狠砸在老张右臂上。
骨头没断,但肌肉抽搐,老张惨叫着缩手。
陈砚舟翻身扑上,抢过斧头,顺势转身,双手握柄,朝着老张脖子狠狠劈下!
“嗤——”
斧刃切入皮肉,卡住了。
只差半寸,就能砍断颈骨。
老张仰面倒在泥里,喉咙冒血,眼睛瞪得老大,满脸不敢置信。
陈砚舟跪在他胸口,浑身发抖,喘得像条离水的鱼。他手臂酸麻,斧头卡在对方脖侧,拔不出来。
老张一只手掐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想去摸腰间的短刀。
两人在泥地里死死较劲。
陈砚舟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比他大,再拖几秒,自己就会被掀翻。
他咬牙,把全身重量压上去,膝盖顶住斧柄,硬生生往下压。
老张的脸开始发紫,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
可就在这时,陈砚舟眼角余光扫到对方的眼睛——
杀意还在,但弱了。
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真正的、怕死的恐惧。
心镜通映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已经不想杀他了,只想活。
陈砚舟心头一震。
他忽然松了力。
抽出斧头,往后一滚,跌坐在泥里,大口喘气。
老张捂着脖子坐起来,咳出一口血,眼神怨毒地盯着他,想扑上来,却又不敢。
陈砚舟没看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在抖。
他刚杀了人。
不,是差点杀了人。
但他没后悔。
如果刚才慢一步,死的就是他。
他伸手扯下腰间一条破布,撕成两半,胡乱缠住左肩——那里有道旧伤,刚才挣动时裂开了,血正往外渗。
然后他爬起来,走到老张身边,从他腰带上解下火折子和干粮袋,顺手把对方靴子里的匕首也抽了出来,塞进自己怀里。
老张没敢动。
陈砚舟最后看了他一眼。
心镜通轻轻一动。
那双眼里,只剩怨恨和恐惧,杀意已散。
他转身就走。
脚踩进泥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子虚得厉害,头还是晕,可他知道不能停。
这里不能久留。老张有没有同伙?会不会报信?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离开。
林子越来越密,树影遮住残月,前方一片漆黑。
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呼吸粗重,肩膀**辣地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
低沉,悠长,带着腥气。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从不同方向响起。
陈砚舟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上,手指攥紧了斧柄。
他没武器,没灵力,没同伴。
但他还活着。
而且,他知道了自己有个本事——只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就能看见他们心里最真实的东西。
善也好,恶也罢,藏不住。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一点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更深的林子。
背后,老张的喘息声渐渐消失。
前方,狼嚎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