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蕙兰在顾家的第一周,过得平静又忙碌。
她每天的生活被精准地切割成块。
早上五点半,天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她就准时起床。
先去西厢房外的小煤炉上生火,烧上一大锅热水。
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用冷水快速擦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
这间西厢房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掉了漆的旧桌子和一把椅子。
但对林蕙兰来说,这已经足够。
一个能遮风挡雨,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热水烧好后,她会先给石头冲好奶粉,算准时间,等孩子醒来时,奶的温度正好入口。
石头是个很准时的孩子,每天早上六点一到,就会开始哼唧。
林蕙兰会立刻抱起他,换掉一夜的尿布,用温水给他擦拭小**,再给他喂奶。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不说,动作却轻柔、标准,没有半点迟滞。
喂完奶,拍完嗝,她会把孩子放在铺了干净旧棉布的床上,自己则开始一天的劳作。
打扫正屋和院子,清洗换下来的尿布和衣物,准备顾长青的一日三餐。
顾长青对吃的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
林蕙兰就用家里现有的那点棒子面、白菜和土豆,变着花样地做。
有时候是棒子面糊糊配咸菜,有时候是蒸土豆蘸点盐,偶尔能做一顿白菜土豆炖菜。
她做饭不多言语,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永远擦得锃亮。
顾长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个女人话不多,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闷,但她做事有条不紊,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尤其是对石头,那份细致和耐心,是他这个当爷爷的都自愧不如的。
自从林蕙兰来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再也没在院子里响起过。
石头每天吃得饱,睡得香,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原本尖尖的下巴也开始有了肉。
顾长青对林蕙兰很满意,但家里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这天下午,顾长青的老伴张兰从娘家回来了。
张兰是旧式家庭出身的**,虽然这些年跟着顾长青吃了不少苦,但骨子里那份挑剔和自矜却没变过。
她一进门,看到院子里晾晒着的一排排尿布,眉头就皱了起来。
“长青,这些东西怎么晾在院子当间?”
“人来人往的,多难看!”
顾长青正坐在窗边看书,闻言头也没抬:“不晾这儿晾哪儿?”
“总得见太阳。”
张兰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提着个小布包进了正屋。
她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摸了摸桌面,又看了看窗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开口了:“这地怎么扫的?”
“犄角旮旯里全是灰。”
“还有这桌子,一摸一手土。”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正好能让在西厢房里给石头喂水的林蕙兰听见。
林蕙兰手上的动作顿也未顿,继续用小勺一点点地给石头喂着温水。
张兰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在打盹的石头身上。
孩子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小脸粉扑扑的。
她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这保姆呢?”
她问顾长青。
“西屋呢。”
张兰踱步到西厢房门口,也不进去,就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蕙兰。
“你就是新来的保姆?”
林蕙兰放下水杯,抬起头,平静地回道:“是。”
“我叫林蕙兰。”
张兰从头到脚地打量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信任。
林蕙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衣,虽然干净,但样式土气,一看就是乡下来的。
“一个月三十块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张兰的语气带着敲打的意味,“我们家虽然现在情况不好,但也是有规矩的。”
“带孩子手要干净,做事要勤快,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懂吗?”
“懂。”
林蕙管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张兰见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里更不舒服了,觉得她是在拿乔。
她又挑剔地看了一圈这间简陋的小屋,最后目光落在林蕙兰放在床头的一个搪瓷缸子上。
“你这缸子几天没洗了?”
“边上都起黄渍了。”
“自己用的东西都这么邋遢,带孩子能干净到哪儿去?”
林蕙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晚上,林蕙兰做好了晚饭,是棒子面饼子配白菜炖豆腐。
豆腐是顾长青下午特意去买的,算是给张兰接风。
饭菜端上桌,张兰夹了一筷子白菜,嚼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这菜怎么一股子煤烟味儿?”
顾长青皱了皱眉:“有的吃就不错了,哪儿那么多讲究。”
“这不是讲究不讲究的事!”
张兰把筷子一放,“这是做事用不用心!”
“我看她就是糊弄!”
“一个月三十块钱,比正式工挣得都多,就干出这种活儿?”
林蕙兰就坐在小桌的另一头,默默地啃着自己的饼子,仿佛张兰说的不是她。
吃完饭,林蕙兰收拾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
张兰却叫住了她。
“等等。”
林蕙兰停下脚步。
张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手里的碗:“你洗碗用热水还是冷水?”
“天冷,用热水。”
林蕙兰如实回答。
“用热水?”
张兰的调门一下子高了八度,“你知不知道现在煤多金贵?”
“一分钱一块!”
“你洗个碗就要用热水?”
“真是大手大脚惯了!”
“我们家可没这个条件让你糟蹋!”
顾长青听不下去了:“行了!”
“大冷天的,不用热水洗,手不要了?”
“再说煤炉上也一直烧着水,不用白不用。”
“那也不能这么浪费!”
张兰不依不饶,“我看她就是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柴米贵!”
“从明天起,洗碗洗菜,一律用冷水!”
林蕙兰一直没说话,等张兰说完了,她才抬起眼皮,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天冷水冰,用冷水洗,手上容易生冻疮。”
“手要是烂了,就没法抱孩子了。”
她的语气很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张兰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更尖利了:“哟,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讲条件了?”
“嫌冷就别干啊!”
“多的是人想干这份活儿!”
“我告诉你,在我们家,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