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滚进灯架死角时,后背撞上一根横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没出声,只把兔儿灯往怀里一塞,借着灯笼微光盯住那团黑雾。
黑雾在人群外盘旋,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动作僵硬却直奔他藏身的位置。它没有五官,但谢无咎能感觉到那股杀意锁定了自己。他刚用过九渊镜,今日再无法启用,看不破这东西的弱点。
谢安趴在地上,脸色发白,右手死死按着肋骨处。他抬眼看向谢无咎,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谢无咎懂他的意思:跑不了了。
他闭了闭眼,识海中那面古镜忽然震了一下。裂痕深处泛起一丝幽光,像是回应他的执念。他立刻集中精神,催动残存剑意去触碰镜面。
嗡——
镜中浮现画面:黑雾核心藏着一块铜牌,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一个“烬”字。
他记住了。
镜面裂痕又深了一分,今日再不能用。
他睁开眼,呼吸沉了几分。烬,是萧景珩的人。谢安之前传的暗语“烬三巡”,指的就是这支暗卫。现在对方亲自出手,说明他们已经盯上自己很久了。
黑雾开始吸收街边灵灯的光焰,每吞下一盏,身形就凝实一分。百姓四散奔逃,退路越来越窄。
谢无咎故意撑着地面站起来,脚步踉跄,像是受了伤。他扶住灯柱,喘着气,声音不大不小:“姑娘……帮个忙?我快撑不住了。”
话是对空气说的。
但他知道,那个人听得见。
黑雾扑来瞬间,一道银光掠过。
沈昭月站在三丈外,斗篷兜帽不知何时掀开了一角。她手指轻转银簪,一道无形波动扫出,黑雾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缓缓收缩成一颗墨色珠子,悬在半空。
谢无咎眯了下眼。
这不是普通阵法。她用了某种封禁手段,把黑雾压缩成了实体。更绝的是,她没用任何符咒或法器,全凭指尖一点灵力引导。
墨珠停顿三息,沈昭月指尖再点。
砰!
珠子炸开,七道光点飞射而出,在空中排成北斗形状,反向激射黑雾本体。傀儡发出一声嘶吼,胸口被贯穿,整个人炸成黑烟,消散在夜风里。
街上安静了一瞬。
谢无咎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手,刚才那一下,他本打算拼着受伤也要反击。结果人家小姑娘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麻烦。
他抬头想道谢,可沈昭月已经转身要走。
“等等。”他喊了一声。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你转簪子的样子,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她身形顿了一下,肩膀微微一动,随即消失在人流中。
谢无咎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只兔儿灯。灯芯跳了跳,映得他左眼尾的朱砂痣一闪一闪。
他忽然笑了。
这丫头,明明早就认出他了,还装不认识。收玉佩、转银簪、出手救人,一步步都在试探他。但她不知道的是,他也一直在看她。
他摸了摸腰间玉佩,那道裂纹还在。两块玉,十年未合,如今终于对上了线。
谢安挣扎着爬起来,靠在灯柱上喘气:“世子……咱们得走。”
谢无咎点头,扶了他一把。两人转入暗巷,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
河对岸有家茶楼,临水而建。二楼雅座里坐着一名素衣女子,面前茶盏翻倒,茶水泼了一桌。她盯着这边,嘴唇发抖,低声说:“九渊镜……竟真现世了。”
旁边随从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强行将人带走。
谢无咎眼神一沉。
他知道九渊镜的存在极少有人知晓,连萧景珩也只是怀疑他有异宝。这个女人竟能一口叫出名字,说明背后另有势力在盯着他。
他没动,也没让人去追。现在暴露太多反而不利。
“记住那个女人的脸。”他对谢安说。
谢安点头:“属下已记下眉心那颗小痣。”
两人继续前行,转入东宫偏门。守卫见是世子回宫,没多问就放行了。
回到偏院,谢无咎让谢安去休息。他自己坐在灯下,把兔儿灯放在桌上,盯着看了许久。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他抬起手,指尖在桌面画了个“烬”字。萧景珩动手了,说明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今晚这一战,表面是他躲过一劫,其实是对方的一次试探。
他不怕试探。
他怕的是沈昭月也被卷进来。
那丫头太聪明,也太冒险。刚才那一招看似轻松,实则耗神极多。她能在短时间内布出北斗反噬阵,说明修为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但她为什么要隐藏?
他想起她斗篷下那二十七枚铜钱。那不是装饰,是阵眼。她随身带着一套完整阵法,随时能启动。
这不像一个普通闺秀该有的配置。
他正想着,窗外忽有轻响。
一片叶子飘进来,落在灯罩上。
他伸手取下,叶脉上刻着一行小字:
“明日午时,西市糖糕铺,买双黄馅。”
字迹清秀,带着点俏皮的弧度。
他认得这笔迹。
是她。
他把叶子收进袖中,吹灭了灯。
外面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角翘了翘。
明天去买糖糕?行啊,反正他也没吃过。
只是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约他见面?给情报?还是单纯想看他出丑?
他不在乎。
只要她不傻到正面挑战萧景珩,别的都好说。
他摸了摸耳尖,那里有点发烫。每次想到她,耳朵就不听话。
真是怪事。
第二天中午,西市热闹非凡。谢无咎穿着常服,戴着斗笠,手里拎着一包刚买的桂花糖。
他走到糖糕铺前,老板笑呵呵地迎上来:“客官要什么馅?”
“双黄的。”他说。
老板点点头,转身去拿。这时门口铃铛一响,一个披着鹅黄斗篷的身影走了进来。
谢无咎没抬头,只看着柜台。
那人站到他身边,轻声说:“你迟到了。”
“我没迟到。”他纠正,“是你早到了。”
“差一刻也是迟到。”她哼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他接过打开,上面写着几个字:
“烬卫昨夜调动三十人,目标东宫。”
他看完,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你就不能写点别的?”他问。
“比如?”
“比如‘今天天气不错’。”
她转了转银簪:“那你明天可以带伞。”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老板端着两块热腾腾的双黄糖糕出来:“两位客官,您的点心好了。”
谢无咎付了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得齁嗓子。
他皱眉:“这什么玩意?”
沈昭月低头吃着另一块,眼睛弯了弯:“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谁告诉你我爱吃甜的?”
“十年前,你在雪地里啃冰糖葫芦,差点把牙崩了。”
他噎住。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他看着她低着头吃糖糕的样子,发间银簪闪着微光。
他忽然说:“下次别一个人对付烬卫。”
她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让你出事。”
她眨了眨眼,把最后一口糖糕塞进嘴里,转身就走。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半块糖糕。
远处传来锣鼓声,上元灯会的最后一场花车巡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