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尽,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是藏经阁前唯一的响动。陈默弯着腰,一下一下,
扫得极慢。落叶粘在石缝里,他用指尖拈出来,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经卷里的魂。
01“——这边!这个角度绝了!”娇叱划破寂静。一群人影撞开晨雾,直闯进来。
为首的女人一身月白薄纱,风一吹,衣摆飘得像要羽化登仙。她身后,助理扛着反光板,
摄影师猫着腰找机位,脚步杂沓,惊飞了檐下麻雀。陈默没抬头,
扫帚稳稳掠过最后一片落叶。“清音姐,靠栏杆!对!纱撩起来一点——哎哟,这锁骨,
这肩线!”摄影师兴奋得声音发颤。柳清音斜倚石栏,薄纱顺势滑落,香肩半露。
她指尖抵着太阳穴,眼帘半垂,对着镜头轻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声音拿捏得空灵,
尾音却带着钩子。陈默把扫帚靠墙放好,转身去拿他的工具箱——那个半旧的木匣子,
里面装着镊子、软毛刷、还有几瓶他自调的矿物颜料。他刚伸手,
一个忙着扯电线的助理猛地后退,鞋跟差点踹翻木匣。他手快,一把扶稳。“佛门清净地,
”陈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进柳清音的台词间隙,“还请小心。”柳清音掀开眼皮,
瞥了他一眼。义工服洗得发白,沾着点灰。脸倒是干净,就是太静了,静得像潭死水。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撇,扭头对助理娇声抱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见:“快拍呀,
愣着干什么?”她眼角余光扫过陈默,“别让闲杂人等,影响了意境。”助理连忙点头,
反光板“唰”地扬起,刺眼的光猛地打在陈默脸上。陈默眯了下眼,没说话。他抱起工具箱,
侧身从这群光鲜亮丽的人中间穿过,青石板上,只留下他刚才扫过的一尘不染的痕迹。
柳清音调整姿势,薄纱广袖“不小心”拂过陈默刚才站立的位置。她对着镜头,
重新挂上那副悲悯空灵的表情。“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涅槃…”柳清音斜睨着陈默僵直的背影,对助理抬高了声调,确保他能听见:“快拍,
别让闲杂人等影响了意境。”02手机支架稳稳立在大殿外的石阶前,
补光灯将柳清音的脸照得莹白如玉。“家人们看,这就是师父开过光的沉香念珠。
”她对着镜头扬起手腕,珠串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油亮,“结缘价要六位数呢,
但清音觉得,钱财皆是身外物,心灵富足才最珍贵~”弹幕翻滚。【清音宝贝太通透啦!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念珠好看!求链接!】柳清音眼角瞥见滚动的赞美,
嘴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调整了一下耳边的茉莉花,
声音放得更柔:“《心经》有云,心无挂碍……”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无意间从直播画面边缘掠过。藏青色的义工服,洗得有些发白。陈默捧着一个瓷钵,
里面是刚调好的石青颜料,正低头小心走着,避免颜料洒出。弹幕瞬间变了风向。
【后面那个小哥哥!气质绝了!】【这侧影,这走路姿势,像古画里走出来的!
】【清音让他入个镜啊!】柳清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夸赞陈默的弹幕,
指甲在念珠上掐了一下。随即,她笑容重新绽放,带着几分亲昵的调侃,
朝陈默的方向扬声:“那位扫地的师兄~”陈默脚步一顿,抬眼看她。
“我看你来回好几趟了,也是与佛有缘。”柳清音将腕上的念珠凑近镜头,笑意盈盈,“来,
帮直播间家人们看看,我这串念珠,品相如何?可还入眼?”她语气带着明显的优越感,
像是施舍一个表现的机会。陈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抱着瓷钵的手指收紧。
他不想理会,继续往前走。“师兄别走呀!”柳清音不依不饶,声音拔高,带着点委屈,
“是清音不配让您点评一句吗?还是说……您觉得我这念珠,入不了您的眼?
”弹幕开始起哄。【架子这么大?】【清音别理他,一个扫地的懂什么。
】【说不定人家真懂呢?】摄影师心领神会,将镜头牢牢锁定陈默。众目睽睽之下,
陈默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柳清音腕间那串念珠上,只远远看了一眼。然后,
他抬起眼,直视柳清音,清晰开口:“沉香是新料,油脂线是人工描绘的。”“这雕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是义乌机械雕刻的批量款。
”他最后看了一眼柳清音瞬间苍白的脸,语气淡然如初:“市价不超过两百。”“女菩萨,
您被骗了。”直播间屏幕上的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疯狂炸开,
而柳清音猛地攥紧了那串念珠,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她死死盯着陈默,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一个扫地懂什么?这是你对佛法、对艺术的态度吗?!
”03直播间死寂了一瞬。下一秒,弹幕如同海啸般爆发。【?????】【两百块???
】【**真敢说啊!】【这哥们眼力太毒了!】【清音快反驳他!】柳清音的脸由白转红,
血色瞬间涌上脖颈。她猛地攥紧那串念珠,木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你……你胡说!”她声音尖利,彻底撕破了空灵的伪装,“你一个扫地的,懂什么沉香?
懂什么雕刻?!”陈默依旧捧着那钵石青颜料,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念珠第二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柳清音几乎喷火的视线。“新料沉香,
味道浮散刺鼻,缺乏醇厚底蕴。天然油线分布不均,而您这串,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纹路规整得像尺子画出来的。”他顿了顿,
视线扫过摄影师慌乱的脸,最后落回柳清音僵硬的手指。“至于雕工,机械雕刻线条生硬,
毫无手工的灵气与刀痕。这种‘一念之间’题材的佛头,义乌小商品市场论斤批发。
”他每说一句,柳清音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弹幕滚动的速度更快了,
质疑和嘲笑声开始压过粉丝的维护。【好像真是……我之前在义乌见过同款!
】【六位数买这?智商税吗?】【人设崩了!取关了!】“你闭嘴!
”柳清音猛地将念珠从腕上撸下,狠狠摔在石阶上。木珠四散迸溅,滚落得到处都是。
她指着陈默,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妆容精致的脸扭曲起来:“你一个破义工,
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这是对佛法不敬!对艺术亵渎!”陈默看着她失控的样子,
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站住!”柳清音不依不饶,几步冲到他面前,
挡住去路,对着镜头歇斯底里地喊:“大家看清楚!这种人就是嫉妒!自己一无是处,
就见不得别人好!心理阴暗!”陈默终于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散落在脚边的一颗木珠,
然后用鞋尖轻轻拨开。他抬起眼,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柳清音气急败坏的身影。“女菩萨,”他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她的叫嚷,“您着相了。”柳清音被他这句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眼睁睁看着陈默端着那钵颜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藏经阁的门后。她猛地回头,
看向直播间屏幕上疯狂刷过的【着相了哈哈哈】和【大型翻车现场】,眼前一黑,
差点晕厥过去。04“快!把那段剪掉!把他最后那句话消音!”商务车里,
柳清音一把扯下头上的茉莉花,砸在屏幕上。眼线被眼泪晕开,在脸上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
助理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删减、拼接、添加悲情的背景音乐。
“重点突出他摔珠子的动作!对!还有他那句‘着相了’,
配上字幕——‘义工公然嘲讽信众信仰’!”半小时后,一条精心剪辑的视频冲上热搜。
亵渎佛法##扫地僧仇富当场摔碎百万念珠##薄纱居士的真心换来了什么#镜头里的陈默,
被特写成一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破坏者。而柳清音泫然欲泣的脸,
被打上“虔诚信众遭霸凌”的标签。【恶心!这种人也配待在寺庙?】【举报他!
让他滚出佛门清净地!】【保护清音!人肉那个义工!】藏经阁内,陈默正用软毛刷,
一点点清理宋代经书卷轴上的尘埃。动作轻柔,呼吸平缓。窗外隐约传来游客的议论。
“就是那个扫地的……”“看着挺干净,心思这么脏……”“网红的东西真假谁知道,
但打碎别人东西太过分了……”慧明法师推门进来,看着专注修复经卷的陈默,欲言又止。
“法师,”陈默没有抬头,手腕稳定地移动,“这卷《金刚经》的破损处,需用金粟笺纸,
以古法镶嵌。”“陈居士……”慧明轻叹一声,“外面那些声音……”陈默放下毛刷,
拿起镊子,夹起一片脆弱的残页,对着光仔细查看。“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声音平稳,“若人被相所缚,自然听不见真实。”他将残页轻轻放回宣纸上,抚平。
手机在旁边的工具箱里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经阁里格外清晰。陈默没有理会,
继续调兑修复用的浆水。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终于放下手中的活,拿起手机,屏幕上紧接着跳出一条新来电显示,不再是陌生号码,
而是清晰的两个字——【张馆长】05陈默划开接听键,将手机夹在肩颈间,
手上修复的动作未停。“是我。”他对着空气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张馆长急切的声音:“陈先生,您还在寺里吗?我们遇到个棘手问题,
北宋《金刚经》卷尾的护首部分……”“用金粟笺,掺入适量楮皮纤维。
”陈默用镊子夹起一片残破的经卷,对着光仔细查看断裂处,“经纬密度要匹配,
否则百年后还会开裂。”“果然是您!我们几个老家伙琢磨了半天不敢下手。
”张馆长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敬意,“我们马上带样本上山,请您掌眼。
”电话挂断后不到一小时,藏经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慧明法师推开阁门,
身后跟着三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为首的张馆长一眼看到伏案工作的陈默,立刻加快脚步,
竟在门槛处微微踉跄了一下。“陈先生!”张馆长声音带着喘息,
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檀木匣,“样本我们带来了,
您看这个纸质……”陈默终于放下手中的镊子,接过木匣。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净手,
用软布擦拭指尖,这才轻轻掀开盒盖。三位专家屏息凝神,如同等待老师批阅作业的学生。
窗外,几个原本在议论陈默的香客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室内。“经纬不对。
”陈默指尖轻触样本,眉头微蹙,“楮皮含量太高,韧性够了,但柔度不足。
修复《金刚经》这样的珍品,需刚柔并济。”他拿起自己正在调制的纸浆,用小指蘸取一点,
在光下展示:“看这个纤维交织的状态,才是宋纸该有的风骨。”张馆长凑近细看,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完全走错了方向!”另一位专家恭敬地递上放大镜:“陈先生,
卷轴天杆的榫卯结构,您看是否要加固?”陈默接过放大镜,俯身仔细查看经卷边缘。
藏青色的义工服袖口擦过千年经卷,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窗外,
一个年轻香客悄悄举起手机,对准了室内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三位身着考究中山装的老人,
正围着一个穿义工服的年轻人,姿态谦卑,神情专注。“发网上去了!
”年轻香客对同伴低语,手指飞快打字,“标题就叫——《惊!国家级专家在古寺当义工,
当面指点博物馆大佬!》”视频悄然在本地论坛发酵。半小时后,
这条视频悄然爬上热搜尾巴,第一条热评被顶了上来:“**!
这义工……好像是国家级古籍修复专家陈默?!”06手机在柳清音掌心震动,
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般爬满“陈默国家级古籍修复专家”这几个字。
她刚做完一场“心灵疗愈”直播,声音还带着刻意营造的温柔:“家人们,
外界纷扰都是虚妄,我们要……”助理惊慌地冲进来,直接把平板怼到她面前。
义工真实身份曝光##薄纱居士翻车后续#置顶的是市博物馆官方账号十分钟前发布的公告,
措辞严谨,盖着红章。下面附着一张工作照:藏经阁里,陈默穿着那身洗白的义工服,
正俯身讲解经卷修复要点,旁边围着的专家们认真做着笔记。“不可能!”柳清音猛地站起,
指甲掐进掌心,“肯定是假的!他一个扫地的……”话音未落,直播间弹幕已经彻底失控。
【哈哈哈哈前脚说人家是扫地工,后脚官媒认证!】【这打脸来得太快!
】【所以那念珠真的是假货?】【取关了,骗子!】粉丝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十万、二十万……柳清音眼睁睁看着百万粉丝的标志消失,浑身发冷。她抖着手点开微信,
置顶的代言人群里弹出一条消息:“柳**,因您近期形象争议,我们决定暂停合作。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红色的未读消息不断累积。“完了……”助理瘫坐在椅子上,
面如死灰,“全完了……”柳清音死死盯着公告照片里陈默那平静的侧脸,
一股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血气直冲头顶。她猛地举起手机,
想要狠狠砸向墙壁——却突然停住。她盯着照片里陈默那双专注的眼睛,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等等……”她声音嘶哑,眼里重新燃起一种扭曲的光,
“他既然是专家……如果他亲口承认是误会……或者,
如果能让他帮我说话……”柳清音看着屏幕上不断流失的粉丝数,一把抓住助理的手腕,
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去找他!他现在在哪?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07藏经阁的木门被轻轻叩响时,陈默正在给修复好的经卷压上青石镇纸。“请进。
”门吱呀一声推开。逆光里,站着一个身着素色棉麻长裙的身影,未施粉黛,
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柳清音。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垂首,
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陈先生。”陈默抬眼看她,手上抚平经卷的动作未停。
柳清音迈步进来,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她环顾满室古卷,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诚恳:“我是来……道歉的。”她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悔,
“之前是我太浮躁,被虚名所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陈默没有回应,
拿起软布擦拭镇纸上的灰尘。柳清音上前两步,在离他工作台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姿态谦卑:“看了博物馆的公告,才知道您在做这么了不起的事。我……我很敬佩。
”她悄悄抬眼观察他的反应,见他依旧沉默,便继续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下去:“经过这次,
我深刻反省了自己。所以卸了妆,换了衣服,想真正静下心来,
学习传统文化……”她声音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
“不知能否……向您请教一些佛法真谛?”她说完,微微屏息,等待回应。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新人设——洗尽铅华,一心向道。若能得这位专家只言片语的“指点”,
她就能炮制出新一轮的流量故事。陈默终于放下软布,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像潭水,却让柳清音无端觉得,自己所有精心排练的表情都被看了个透。
他没接她的话,而是指向她发间的木簪:“鸡翅木,新料。做旧的火候过了,酸味还没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