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穿透墙壁。
我的世界在震动。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我的脸上面推送的新闻标题每一个字都像钉子。
“东海岸第四核电站…泄漏…紧急疏散…”
我拉紧了窗帘。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幽光映出泡面桶的轮廓。聊天软件里一个叫“海边的卡夫卡”的人发来消息。
“哨哨你看到了吗?新闻。”
他是我的邻居住我对门。我们从未说过话。所有的交流都在网络上。他会在门口放一些速食然后发消息给我。我通过门缝看过他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仅此而已。
我回复:“嗯。”
“你千万别出门把门窗都锁好。我这里有一些罐头待会儿放你门口。”
“谢谢。”
我打出这两个字。
之后的三天世界在门外腐烂。网络时断时续。我听见尖叫听见枪声听见沉重的脚步。我不敢开灯蜷缩在椅子上用毯子裹住自己。
第四天变化开始了。
剧痛从我的背部炸开。像有两根烧红的钢筋要刺穿我的肩胛骨。我从椅子上摔下来身体蜷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冷汗浸透了我的衣服。我感觉皮肤下的骨骼在变形在生长。
我昏过去。
醒来时我趴在地上。房间里有一股血腥味。背上很重。我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是一个怪物。
我的背后伸出两片东西。它们收拢着像一个巨大的、畸形的肉瘤。表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类似角质的皮肤。我颤抖着伸出手触摸它们。触感坚硬。
我转过身看见一条东西从我的尾椎骨延伸出来。它很长末端是一个箭簇的形状。它贴着我的腿轻轻晃动。
我吐了。
胃里只有酸水。我跪在马桶边身体抖动。镜子里的怪物是我。
接下来的一周它们在生长。背上的肉瘤伸展开变成了翅含。骨骼的支架清晰覆盖着黑色的膜。它们很大完全展开时可以碰到房间的两边墙壁。尾巴也变得更灵活我甚至可以控制它卷曲抽动。
我没有再看过镜子。
食物耗尽了。饥饿的感觉像一只手在我的胃里搅动。我知道我必须出门。对门的“卡夫卡”再也没有发来消息。
我花了两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走到门边。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汗水从掌心渗出。我深呼吸。
开门的一瞬间走廊里的光刺痛我的眼睛。
对面的门开着。
“卡夫卡”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咬痕。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想尖叫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我想后退但腿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几个人走了上来。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防护服手臂上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标记。他们手里拿着武器不是枪是某种会发出电光的棍子。
为首的人看到了我。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到了我背后的东西。
他的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是厌恶最后变成一种狂热的、混杂着恐惧的憎恨。
“恶魔!”他尖叫起来。
他举起了手里的电棍。蓝色的电弧在棍子前端跳动。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先做出反应。
我猛地关上门把门栓插上。
“净化她!”门外传来怒吼。
沉重的撞击声传来。门在颤抖。
我背靠着门身体下滑坐在地上。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他们要杀了我。因为我背后的东西。
窗户。
我爬起来冲向窗户。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会死。
背后的翅含突然张开。它们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它们似乎在催促我。
门被撞开了。
白色防护服的人冲了进来。
我没有思考。我爬上窗台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下坠感。风声。
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背后传来。翅含猛地扇动。我的下坠停止了。我悬在空中。
我睁开眼看见地面在我下方。我看见那些白色防护服的人从我的窗户探出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仰望着我。
我飞起来了。
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
我只想逃离。我拼命地扇动翅膀向着灰色的天空向着这个破碎世界的深处逃去。
风是冷的。
我从没想过天空是这种感觉。没有屏幕的阻隔风直接刮在我的脸上像刀子。城市的轮廓在我下方延展一片死寂。没有车流没有灯火。只有灰色的建筑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我不知道怎么控制方向。翅膀的每一次扇动都出自本能。身体被一股力量拉扯在空中摇晃。我像一只刚出壳的雏鸟笨拙狼狈。
尾巴在身后摆动维持着平衡。我低头能看到它黑色的尖端。这个认知让我胃里翻滚。
我必须降落。
体力在消耗。每一次扇动背部的肌肉都在**。我看到一栋废弃的商场楼顶的天台看上去很空旷。我努力调整身体向那边滑翔。
落地很不体面。我摔在天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翅膀收拢时刮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喉咙又干又痛。
我需要水。食物。
天台的门锁着。我用尽力气也拉不开。绝望中我身后的尾巴突然绷紧像一根钢鞭猛地抽出。
“砰!”
金属门上出现一个凹陷。
我愣住了。我看着自己的尾巴。它在轻轻晃动仿佛在等待我的下一个指令。我再次集中意念。尾巴再一次抽出精准地击打在同一个位置。
门锁被砸坏了。
我走进商场。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倒塌商品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我在一家超市里找到了瓶装水和一些密封的饼干。我狼吞虎咽水流过喉咙的感觉像是甘霖。
吃饱之后恐惧和迷茫重新占据了我的大脑。我该去哪里?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些白色防护服的人是谁?
我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商场很大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只幽灵在商装里游荡。我学会了更安静地收拢翅膀让它们紧贴着我的背。我用一根皮带把尾巴固定在腿上外面套上宽大的衣服这样看起来就不那么像个怪物。
我找到了一个仓库作为我的巢穴。
白天我躲在仓库里用手机看之前下载的电影。屏幕里的世界那么正常那么遥远。每当看到电影里的角色可以自由地走在阳光下和朋友交谈我都会感到一阵心痛。
夜晚我会飞到天台上练习飞行。我渐渐学会了控制可以平稳地滑翔可以转弯甚至可以悬停。
我俯瞰着这座死城。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人影在街上活动。他们小心翼翼像受惊的老鼠。有时候我会看到那些白色防护服的“净化部队”。他们成群结队用仪器扫描着每一栋建筑。
他们在猎杀。
猎杀像我一样的“变异者”。
一天晚上我正在练习时听到下方传来哭声。
我收拢翅膀悄悄地爬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
在商场后面的小巷里一个男孩被几个男人围住了。男孩很瘦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的脸上手上都长出了一层灰色的、像野兽一样的短毛。
“怪物!”一个男人啐了一口“把他交出去净化部队会给我们食物。”
“他还只是个孩子!”另一个男人犹豫着。
“他已经不是人了!”第一个男人吼道“你看他的爪子!”
男孩的手指甲变得又长又尖像野兽的利爪。他害怕地把手藏在身后身体缩成一团哭泣着。
我的心脏被攥紧了。
我知道如果我出去我会被发现。他们看到我背后的东西会比对那个男孩更恐惧。我的社恐我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在尖叫着让我快逃。躲起来。不要被看见。
但是男孩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穿着我的耳膜。
那几个男人开始动手要抓住男孩。
我没有再思考。
我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巨大的黑色翅膀在巷子里猛然张开卷起一阵狂风。那几个男人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我这个从天而降的“东西”。
我的心脏在狂跳。我的手心全是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我把男孩护在身后。
“恶……恶魔……”一个男人指着我声音颤抖。
我张了张嘴想让他们滚开。但我说不出话。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我的声带像是被锁住了。
我只能用眼神瞪着他们。
我的尾巴从衣服下解开像一条警惕的毒蛇在身后缓缓摆动尖端对准了他们。
那几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被恐惧战胜了。他们咒骂着跑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男孩。
我背对着他不敢回头。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张开的翅手上。我感到羞耻恐惧。我想立刻飞走。
“你的翅膀……”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在我身后响起。
我身体一僵。
“……好漂亮。”
我猛地回过头。
男孩正仰着头看着我的翅膀。他的眼睛很大很清澈。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好奇和……赞美。
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