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邱月的房间里,香薰灯散发着安神的甜橙香气。
佟少钦掖好她身上的薄被,确认她沉睡后,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邱月在梦中蹙了蹙眉,嘤咛一声,似乎极度没有安全感。
他站在床边,看着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眼神深邃,毫无波澜。
片刻后,他才转身离开。
夜风凛冽,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甜橙香气,也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林溪。
那个女人,也被老夫人罚了。
一想到她可能又是故意为之,借此博取同情,佟少钦眼中便掠过一丝冷戾与不耐。
这个女人总有办法搅得家里不得安宁,这次更是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来达成目的,真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他大步走向主宅,推开小黑屋沉重的铁门。
屋内一片死寂,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秽物气味。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佟少钦拧眉,嫌恶地打开了灯。
刺目的光线下,林溪的狼狈无所遁形。
她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沾着污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见了血色,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这副样子,让佟少钦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身为他的妻子,她就该有佟家少夫人的样子,而不是像个没人要的乞丐。
他踱步过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声音冷得像冰:“在地上做什么?很好看?”
林溪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过了几秒才迟钝地聚焦在他脸上。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连开口的力气都已耗尽。
那种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让佟少钦心中的不悦更甚。
“我问你话呢,”他冷声逼近一步,语气里带着质问的意味,“老夫人关了你三天?看来你这次的苦肉计,代价不小。”
他瞥见她脚踝处被磨破的皮肤,渗着血丝,眉头皱得更紧。
“哑巴了?”佟少钦彻底失去耐心,俯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起来!别给我装死!”
林溪踉跄一下,左腿的无力让她差点摔倒,但被他铁钳般的手臂牢牢禁锢着。身体的骤然移动和腕骨的剧痛,像一把锥子,终于刺破了她麻木的感官。
她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佟少钦将她拽到灯下,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收起你这副可怜的样子!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林溪,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
林溪的身体僵着,她看着他愤怒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同情?她从不需要他的同情。
她只是累了。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同情?”这两个字在她心里转了一圈,沙哑的喉咙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只是觉得无比可笑。
告诉他?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她垂下眼睫,在心里无声地嘲讽。
告诉他,结婚第一年,奶奶为了抱孙子,灌了她半年难以下咽的汤药?
告诉他,后来奶奶发现她还是处女之身,觉得她这个残废丢了佟家的脸?
还是告诉他,从那以后,每隔三个月,她就会被以各种理由关进这里,整整三年?
她已经累得不想再开口,去换取他一句“别耍心机”的警告了。
她的沉默和空洞的眼神,在佟少钦看来,却成了无声的挑衅和反抗。
他等了半晌,没等到一句辩解或求饶,只等到她那仿佛看透一切又什么都不在乎的死寂。
“装哑巴?”佟少钦的耐心彻底告罄,怒火中烧。他猛地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林溪,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以为摆出这副死人脸,我就会拿你没办法?”
他指腹下的皮肤冰冷,毫无生气,这让他心中的烦躁更甚,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就在他怒意勃发,准备逼她开口的瞬间——
附楼的方向,邱月带着哭腔的尖叫穿透了夜色,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清晰地传来。
“少钦——!我害怕!你在哪里!”
那道声音,瞬间拉回了佟少钦的理智。
他眼神中的暴怒瞬间化为柔情。一边是沉默对抗、让他难堪的妻子,一边是需要他安抚的挚爱。
根本无需选择。
佟少钦猛地松开手,力道之大让林溪的头撞向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他看也未看,只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你最好安分点,别再给我惹事。”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林溪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抚过自己被他捏得发红的下巴。
屋外的风灌了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心脏那个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在这一刻,好像彻底失去了知觉。
原来,心死之后就真的不会痛了。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彻底封死了最后一丝光亮。
黑暗与秽气重新将她包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林溪靠着墙,身体顺着冰冷的墙面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了地上。左腿传来熟悉的酸麻钝痛,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睁着眼,看着眼前无尽的虚无。
那个男人离去时决绝的背影,邱月娇弱的哭喊,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却像是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黑白默片,激不起半点涟漪。
是啊,反省。
老夫人让她在这里反省。
结婚三年,她反省了无数次。
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健康,不够讨他喜欢。
反省自己为什么留不住丈夫的心,为什么会成为佟家的耻辱。
每一次,她都带着满心的不甘与委屈,在黑暗中煎熬,期盼着他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会推开这扇门,问她一句“你还好吗”。
可现在,他来了,却不是为了她。
他质问,他愤怒,只是因为他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因为他觉得她让他像个被蒙蔽的傻子。然后,邱月一声哭喊,他就毫不留恋地走了。
原来这才是答案。
她反省了三年,终于在这一刻,反省明白了,她错得离谱。
她错在,还对他抱有期待。
错在,以为自己受的这些苦,在他眼里能算得上是苦。
错在,还妄想从这块捂不热的寒冰身上,求得一丝温暖。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偏过头,咳嗽了几声。
算了,就这样吧。
佟家少夫人这个身份,是她前半生所有痛苦的根源。
从今天起,她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