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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场备受瞩目的商业拍卖会。
李沫雨作为新晋千亿遗产继承人,首次在正式社交场合露面。她一袭宝蓝色丝绒长裙,颈间戴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珠宝,妆容精致,气场全开。当她挽着沈伯的手臂,踩着高跟鞋从容步入会场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惊讶、探究、奉承……那些视线交织在她身上,她却恍若未觉,唇角噙着一抹得体而疏离的浅笑。
厉景龙几乎是立刻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那样的耀眼,那样的……遥不可及。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越过人群,朝她走去。
“李**。”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低沉。
李沫雨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厉总,”她颔首,礼貌周全,却冰冷刺骨,“好巧。”
“不巧,”厉景龙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我在等你。”
“哦?”李沫雨挑眉,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轻轻晃了晃,“等我?是为了城东那块地,还是……南海的新项目?”她笑了笑,“如果是公事,可以和我的助理预约时间。”
她言语间的公事公办和漠然,彻底刺痛了厉景龙。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或者说,是习惯了掌控的男人在失控时本能的反扑:“沫雨,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李沫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故作深情的皮囊。
“我们之间?”她重复了一遍,语气轻飘,却带着千钧之力,“厉总觉得,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剩下你亲手送我进监狱的三年冤狱?还是剩下你为了苏倩,骂我卑贱、不配生下你孩子的刻骨羞辱?厉景龙,”
她直呼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厉景龙的脸色彻底白了,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杯中的液体晃动着,折射出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狼狈。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鲜血淋漓。
她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只是随口一提。她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某个方向,唇角重新漾起那抹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
“失陪了,厉总,王董在等我。”
她转身离开,宝蓝色的裙摆划出优雅决绝的弧度,没有一丝留恋。
厉景龙僵在原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融入人群,与那些商业巨鳄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会因为他一句重话就红了眼眶的李沫雨,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那场他亲手策划的冤狱里。
死在了他冰冷无情的话语下。
而现在这个光芒四射、冷静强大的李沫雨,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而他,似乎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在她刚才那轻蔑的一瞥中,被剥夺殆尽。
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窒息的抽痛。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簇名为悔恨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拍卖会何时结束的,厉景龙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却越喝越清醒,越清醒,李沫雨那双冰冷含恨的眼睛就越清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如同他此刻内心的风暴。
他没有开车,踉跄着走入雨中,冰冷的雨水让他有片刻的清醒。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李沫雨如今居住的、那座位于半山、守卫森严的庄园别墅外。
镂空的雕花铁门紧闭着,门内的世界,是他无法触及的光亮与温暖。门外的世界,只有冰冷的雨和无边的黑暗。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狼狈。头发被雨水冲散,贴在额前,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那栋亮着温暖灯光的别墅,李沫雨的身影在某个窗口一闪而过。
一种巨大的、无法排遣的恐慌和悔恨攫住了他。
他失去了她。
他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沫雨……”他对着那扇门,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风雨声吞没。
他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积水的柏油路面上。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又冷又痛。
“沫雨……我错了……”他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真的……错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个迷失在荒野的孩子,声音从最初的嘶喊,逐渐变得低哑,最终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
别墅二楼的书房。
李沫雨端着一杯热咖啡,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跪在暴雨中的模糊身影。雨太大,隔着一段距离,其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男人,此刻卑微如尘地跪在那里。
沈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厉先生已经跪了三个小时了。雨太大,是否……”
李沫雨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吹了吹咖啡表面的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动容,“毕竟,厉总向来……言出必行。”
沈伯沉默了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窗外的雨,更大了。狂风卷着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沫雨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她看着那个在暴雨中固执跪着的身影,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在法庭上孤立无援、绝望泣血的自己。
良久,她放下咖啡杯,转身离开了窗边。
没有再看楼下那个身影一眼。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际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灰白。
紧闭的雕花铁门,终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打开。
一把黑色的伞,首先映入厉景龙几乎失去焦距的眼中。
伞面微微抬起,露出李沫雨清冷的面容。她换了一身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开司米披肩,神色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泥水中的他。
厉景龙混沌的意识猛地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看清楚她,但长时间的脱力和寒冷让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与脆弱。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气音:“沫雨……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李沫雨撑着伞,一步步走近,精致的家居拖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伞沿微微前倾,替他挡去了头顶一部分冰冷的雨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厉景龙死寂的眼底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残存的希望。
她看着他,唇角弯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厉景龙,”她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他湿透粘腻的西装,苍白狼狈的脸颊,以及深陷在泥水中的膝盖。
然后,轻轻地,掷下最后的审判:
“连给我提鞋……”
“……都不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厉景龙眼底那丝微弱的光,彻底碎裂,湮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脊梁骨仿佛都被这句话砸断了,身体难以自抑地晃了一下。
李沫雨说完,不再看他脸上那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心生怜悯的绝望与崩溃。她漠然转身,黑色的伞面划开雨幕,将她重新护回那片温暖干燥之中。
她朝着灯火通明的别墅走去,背影决绝。
身后,是漫天暴雨,和一个被她亲手推入无尽深渊的男人。
厉景龙僵硬地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雨水无情地浇打在他身上,冷得彻骨。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嗬……”
一口鲜红的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身下浑浊的泥水之中,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剧烈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取代了记忆中最后那场冰冷暴雨的气息。
厉景龙是在一阵尖锐的耳鸣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模糊的光线刺了进来,隐约看到头顶惨白的灯光和悬挂着的输液瓶。
“醒了!厉先生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年轻女声在旁边响起,是护士。
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主治医生带着助手迅速来到床边,进行检查。
“厉总,您感觉怎么样?”医生的声音温和而专业。
厉景龙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尝试移动手指,却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碾碎重组。心脏监测仪发出规律而略显急促的“滴滴”声,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墓园里她冰冷的眼神,拍卖会上她轻蔑的话语,还有那场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暴雨,以及她最后那句,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审判……
“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在他心脏深处反复搅动。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牵扯着胸腔,痛得他蜷缩起来。
“厉总!别激动!”医生脸色微变,连忙示意护士,“稳住他!血压和心率都在危险值!”
一阵手忙脚乱的安抚和用药后,厉景龙才勉强平复下来,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额头上布满了虚汗。他闭上眼,不再试图说话或动作,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他的特助高航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和疲惫。他挥手让医护人员暂时退到一旁。
“厉总,”高航压低声音,俯身道,“您昏迷了一天一夜。急性胃出血,加上情绪极度激动引发的应激性心肌炎,非常危险。”
厉景龙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高航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继续汇报:“另外……李**那边……她派人送来了这个。”
高航将一张对折的、质地精良的便签纸放在了厉景龙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边。
厉景龙的眼睫猛地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素白的纸片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又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拾起了那张纸。
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无情的字,甚至连一个手写的签名都没有:
“医疗费已结清,两不相欠。勿扰。”
“嗬……”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从厉景龙喉咙里溢出。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球迅速布满了血丝。拿着纸条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悲鸣。
两不相欠?
她结清医疗费?
像是在处理一件不小心碰碎别人东西的麻烦,用钱来划清界限,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比恨更残忍的,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将他视为无关紧要陌生人的漠然。
“噗——”
积压在胸口的郁愤和那口未吐尽的淤血,终于冲破了阻碍,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洁白的床单,也染红了那张冰冷的便签。
“医生!医生!”高航骇然失色,大声呼叫。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医护人员冲进来,紧急处理,加大药剂剂量。
在一片嘈杂和身体的剧痛中,厉景龙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站在被告席上,穿着宽大囚服,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用一双燃尽所有爱恨的眼睛望着他的李沫雨。
她说:“厉景龙,你会后悔的。”
当时他嗤之以鼻。
现在,他知道了。
后悔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
李沫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高航刚刚发来的、关于厉景龙病情稳定但情绪极差,再次吐血的消息。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击,删除了那条信息。
窗外,夜凉如水。
她的眼底,映着万家灯火,却没有一丝暖意。
有些错,不是跪下,不是流血,就能弥补。
有些痛,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同等的绝望,才能稍稍抚平。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