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的烟火日子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1三个失意的傍晚傍晚六点半,张磊攥着那张印着“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的纸,

指节捏得发白。风卷着梧桐叶在小区楼下打旋,他靠在长椅上,

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被风吹得晃了晃。点烟时,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呛得他猛咳,

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呛的,是想起三楼窗户里亮着的灯,那灯里藏着的日子,

突然就没了底气。他在那家外贸公司待了八年,从跟单员熬到部门经理,

最忙的时候连续半个月睡在公司,手里攥着的订单额从几十万涨到几百万。

上个月老板找他谈话,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斜着切在老板脸上,“老张啊,

公司要优化结构,你这岗位……年轻人能拿一半薪水干,你懂吧?”他当时没懂,

直到接过这张纸,才明白“优化”就是“你老了,没用了”。这三个月,

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门,在公园长椅上坐到下午五点,假装去上班。

口袋里的积蓄从一万五缩到三千,昨天儿子小宇说“爸,补习班要交八百块,

老师催好几次了”,他才知道再也瞒不住。上楼时,他在楼道里站了两分钟,

把通知书折了又折,塞进毛衣内袋——贴着心口,烫得慌。门刚开,

刘敏的声音就撞过来:“你还知道回来?我跟你说,今天物业又催物业费了,

小宇的校服破了要换新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张磊把纸掏出来,平放在茶几上,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被开除了。”刘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盯着那张纸,

突然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砸过来:“开除?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赚大钱,

天天跟我装!当初让你别辞掉国营厂的工作,你非要去什么外贸公司,说能当老板,

现在好了,一家子喝西北风!”里屋的门“砰”地响,小宇背着书包冲出来,

书包带歪在肩上:“妈你别骂爸了!我同学说我爸是‘下岗工人’,我不要新校服了!

”说完又摔门进去,门板震得墙上的日历晃了晃——那日历还是去年的,

上面圈着小宇的生日,当时他还说要带儿子去迪士尼。张磊瘫在沙发上,

看着茶几上的通知书,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同一时间,

王建国蹲在菜市场最角落的肉摊前,眼睛盯着排骨上的肋条,喉结动了动。

他口袋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是昨天从厂里领的“离职补偿金”——干了十年,

最后只拿到两千块,还不够陈秀一个月的药钱。早上办理离职时,

车间主任拍着他的肩:“建国啊,不是你手艺不好,是新设备要年轻人操作,

你这眼睛……跟不上了。”他的眼睛是去年修机床时被铁屑溅到的,

现在看东西总有点模糊,可他没说——说了也没用,厂里要裁的,

本就是他们这些“老骨头”。“师傅,排骨要哪块?二十八一斤。”摊主挥着刀,

肉屑溅在油布上。王建国往后缩了缩,手指抠着口袋里的五十块:“不了,给我来把青菜,

最便宜的那种。”他看着摊主称青菜,心里想起上周儿子说“爸,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儿子今年高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却连块排骨都买不起。

走到小区门口,他把离职证明塞进裤兜最里面,又按了按——怕被陈秀看见。

陈秀有类风湿,手指肿得握不住筷子,却还每天缝补旧衣服;儿子的书包磨破了底,

用针线缝了又缝,却从没跟他要过新的。开门时,陈秀正坐在小凳上缝衣服,见他回来,

赶紧站起来,手里的针线还没放下:“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我给你留了碗粥,还热着,

里面卧了个鸡蛋。”王建国的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换鞋:“厂里……今天不加班,

早走了。”他看着鞋架上自己那双磨破鞋底的劳保鞋,突然想起十年前刚进厂里时,

陈秀给他买的第一双皮鞋,现在还在衣柜最底层,擦得锃亮。厨房里传来粥碗碰撞的声音,

陈秀又说:“儿子刚才打电话,说学校要订辅导资料,一百二十块,

我想着从我的药钱里省省……”“别省!”王建国赶紧打断她,“我明天就去取工资,

给儿子订上。”说完他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两鬓的白发,

狠狠捶了捶胸口——他这个当爹的,连儿子的辅导资料钱都要老婆从药钱里省,真窝囊。

李大海则是在出租屋里,把最后一个纸箱封上胶带。胶带“撕拉”一声,

在空荡的屋里格外响。他以前是建材公司的销售冠军,手里攥着十几个大客户,

去年还拿了公司的“年度优秀员工”,奖金发了两万块,他当时还想着给女儿买个钢琴。

可上个月,他谈砸了一个三百万的单子——客户要延期付款,他没跟老板商量就答应了,

老板当着全公司的人面骂他:“李大海,你都四十多了,脑子还这么不清楚!这单子黄了,

你也别干了!”他收拾东西时,从抽屉里翻出女儿的照片——女儿五岁时的样子,

扎着羊角辫,手里拿着他买的小熊。离婚三年,前妻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他只在去年春节见过一次,女儿怯生生地叫他“爸爸”,却不敢跟他抱。

冰箱里只有半袋过期的面包和一瓶牛奶,他拿出来闻了闻,又塞回去。手机响了,

是前妻的电话:“大海,女儿要上小学了,学费要五千块,你能不能……”“能!

”他赶紧答应,挂了电话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他现在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哪来的五千块?他想起“老地方”小酒馆,以前他和张磊、王建国经常去,

三个人点一盘花生,几瓶啤酒,能聊到半夜。那时候张磊说“以后要开个大公司”,

王建国说“要给老婆买个金镯子”,他说“要让女儿当钢琴家”。他摸了摸口袋,

还有一百二十三块钱,揣着钱就往外走。夜色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没力气的狗。

2老地方的相遇“老地方”小酒馆的灯还是昏黄的,

门口挂着的“营业中”木牌掉了个角,老板老周正坐在吧台后擦杯子,擦得锃亮。

李大海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他:“大海?”他抬头,看见张磊和王建国坐在角落的桌子旁,

桌上摆着两个空啤酒瓶。张磊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王建国低着头,

手里攥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烟卷被捏得变了形。“你们怎么也来了?”李大海赶紧走过去,

拉了把椅子坐下。老周端着三瓶啤酒过来,

瓶底磕在桌上“砰砰”响:“你们仨可有小半年没凑一块儿了,今天怎么这么巧?

”他看着三人的脸色,又补充道,“还是老规矩,一盘花生,记账上。”三人没说话,

各自拿起啤酒瓶,对着嘴喝了一大口。啤酒的苦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酸。

“我被开除了。”张磊先开口,声音沙哑,“外贸公司裁员,说我年纪大,成本高。

家里天天吵,儿子都不想理我。”王建国也叹了口气,

把没点燃的烟塞进烟盒:“我也被辞了,机械厂的新设备我玩不转,

主任说我‘跟不上时代’。我不敢告诉家里,陈秀要吃药,儿子要上学,我怕他们担心。

”李大海苦笑一声,把啤酒瓶放在桌上,瓶底的水珠在桌上晕开:“巧了,我也失业了,

谈砸了个大单子,老板把我赶出来了。现在房租快交不起了,女儿的学费也凑不上,

我就是个废物。”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你一言我一语,

把心里的委屈和无奈都倒了出来。张磊说他偷偷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面试官看了他的简历,

说“四十岁还想做经理,太年轻了”;王建国说他去工地找活,工头嫌他年纪大,

只给一百块一天;李大海说他去跑外卖,电动车刚骑两天就被偷了。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

花生没动几口。老周也不催,只是坐在吧台后,偶尔给他们添点酒。“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大海抹了把脸,眼里突然有了点光,“咱们三个,以前不是说要一起开个店吗?

现在都失业了,不如真试试?”张磊愣了愣,把啤酒瓶放在桌上:“开什么店?

我们手里没多少钱,也没经验。”“怎么没经验?”李大海掰着手指头数,

声音也提高了点,“你张磊,以前是部门经理,管过人,会算账,

店里的杂事你肯定能搞定;王建国,你是老技工,修个家电、水管什么的,谁比你厉害?

我呢,做了十几年销售,会说话,能拉客户。咱们凑一起,开个便民服务站,

帮小区里的人修修东西,代收个快递,总比在家待着强!”王建国的眼睛亮了亮,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劳保手套,那是他从厂里带出来的,还没舍得扔:“这个主意好!

我以前在厂里,除了修机器,家里的冰箱、洗衣机坏了,都是我修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张磊也动了心,他想起儿子说“爸,我不要新校服了”,

心里就像被针扎:“我觉得可行。现在小区里老人多,年轻人上班忙,

肯定需要这种便民服务。咱们先试试,就算赚不多,也比在家待着强,

至少能给家里一个交代。”老周在吧台后笑了:“你们仨要是真开起来,

我第一个去照顾生意!我家的洗衣机早就不好使了,一直没人修。”那天晚上,

三个男人在小酒馆里聊到半夜。从选址到定价,从宣传到分工,越聊越有劲儿。

张磊说要选在三个小区中间的老小区门口,人流量大;王建国说要把自己的工具箱带来,

里面的扳手、螺丝刀都是他用了十年的老伙计;李大海说要印宣传单,挨家挨户地发。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风还是凉的,可三个男人的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

张磊走在最前面,脚步比来时稳了不少;王建国攥着劳保手套,

手指也不抖了;李大海哼着以前常唱的歌,影子在路灯下晃得有了生气。

3磕磕绊绊的起步开便民服务站,首先得有本钱。三个男人凑钱的那天,

张磊是偷偷从家里的存折里取了五千块——那是刘敏存的“应急钱”,

他想着等赚了钱就还回去,可心里还是虚得慌。王建国找远房表哥借了三千,

表哥说“建国,你要是亏了,这钱就不用还了”,他听了眼圈都红了。

李大海把自己唯一的旧摩托车卖了两千块,那摩托车还是他离婚时前妻留给他的,

卖的时候他摸了摸车座,心里像掉了块肉。一共凑了一万块,张磊拿着钱,

手都在抖:“这可是咱们的全部家当,要是赔了……”“不赔!”王建国拍了拍他的肩,

“咱们好好干,肯定能成。”选址选在他们三个小区中间的“向阳小区”门口,

那里有一间十平米的小门面,以前是个小卖部,老板要回老家,月租一千五。

张磊跟房东砍价,从一千五砍到一千二,房东说“看你们是实在人,才给你们这个价”。

门面里空荡荡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玻璃破了一块,

风往里灌;地上全是灰尘,还有以前小卖部剩下的零食包装袋。

三个男人从家里带来扫帚、拖把和水桶,开始收拾。张磊刷墙,买了最便宜的白色涂料,

刷了三遍才把红砖盖住;王建国修窗户,找了块旧玻璃,用玻璃胶一点点粘好,

又在窗框上钉了层塑料布,防风;李大海去旧货市场淘了个旧工具柜和几张破桌子,

工具柜是铁皮的,锈迹斑斑,他用砂纸磨了半天,又刷了层油漆,看起来竟也像模像样。

忙了三天,小门面终于有点样子了。张磊在门口挂了个木牌,

上面写着“老伙计便民服务站”,字是他用马克笔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服务项目写在旁边的小黑板上:家电维修、水管疏通、换锁配钥匙、代收快递,

后面还加了句“价格公道,上门服务”。开张第一天,天刚亮,三个男人就来了。

张磊坐在柜台后,整理着账本;王建国把自己的工具箱摆开,

扳手、螺丝刀、电钻一一排好;李大海拿着提前印好的宣传单,站在门口,

却有点不敢发——怕被人拒绝。从早上八点等到中午十二点,一个客人也没有。

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的看一眼招牌就走了,有的甚至没看。“是不是没人需要啊?

”王建国搓着手,有点泄气,他摸了摸工具箱里的电钻,心里有点慌。“别着急,刚开张,

大家还不知道。”张磊强装镇定,可手里的账本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个名堂。

李大海深吸一口气,拿起宣传单,走进向阳小区。遇到一位拎着菜篮的老太太,

他赶紧迎上去:“阿姨,您好!我们是‘老伙计’服务站的,修家电、通水管都能做,

价格便宜,上门服务!”老太太接过宣传单,看了看,又还给了他:“小伙子,

我家的东西都好着呢,不用修。”说完就走了。李大海又遇到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看都没看宣传单,摆摆手:“我家的东西坏了,直接找品牌售后,不用你们。

”一上午,李大海发出去的宣传单不到十张,还被人扔了好几张。他回到服务站,

看着张磊和王建国,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发出去多少。”“没事,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