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种更深层腐败气味的冰冷气息,吸进肺里,
带着沉甸甸的湿意。无影灯惨白的光打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将那上面的物体照得纤毫毕现,
也照亮了法医冯雪毫无波澜的侧脸。那是……一堆人体组织。
被某种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考究”的方式,精准地分割成了七大部分:头颅,躯干,
双臂,双腿。断口处皮肉与骨骼的茬子暴露在外,因为冷冻再解冻,显得有些萎靡,
失了血色,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蜡质感。陆丰胃里一阵翻腾,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现场,血迹斑斑、肢体残缺的都见过,但眼前这种过于“整洁”的分离,
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邪气,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让他心悸。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些可怕的断面上移开,落在冯雪身上。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蓝色无菌服,戴着同色手术帽,脸上是透明护目镜和口罩,
几乎遮去了所有特征,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颜色偏浅,
在强光下显得近乎琥珀色。可此刻,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厌恶,没有怜悯,
甚至没有职业性的凝重,只有一种全然的、近乎纯粹的专注。她微微俯身,
戴着橡胶手套的右手,食指伸出,隔着一层薄薄的乳胶,极其轻柔地,
沿着尸体躯干与左腿连接的断口边缘,缓缓划过。那动作,
不像是在检查一具惨遭分尸的被害人遗体,倒像是在博物馆里,鉴赏一件珍贵易碎的玉器,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审慎。陆丰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听见冯雪开口了,
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点闷,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这寂静得只剩下通风系统低鸣的空间里。
“凶手很爱她。”陆丰猛地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爱?用这种残忍的方式?
冯雪似乎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些切割面上,
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你看,切面多么整齐。
”她的指尖停在骨骼断裂的地方,“用的是专业的工具,可能是高强度的合金锯,
齿刃非常细密。下刀……不,下锯的时候,极其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
避开主要的关节,直接从骨骼最坚硬的部分走线……”她稍微侧过头,
那浅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光泽,看向陆丰:“他在‘**’一件作品,
陆警官。他倾注了心血,追求完美。这不是仇恨,不是发泄,而是……一种扭曲的创造欲。
他爱他理想中的她,所以,要用这种方式,让她‘完整’地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陆丰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他办过不少恶性案件,
听过各种对犯罪心理的分析,但从未听过有人用“爱”和“创造”来形容分尸。
他看着冯雪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现场勘查的照片和初步报告很快摆在了刑侦支队重案组的桌子上。被害人李婉,二十五岁,
自由插画师,社会关系简单,独居在城西一个中档公寓楼内。
发现她的是负责每周一次打扫的钟点工。现场,也就是李婉的公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没有搏斗痕迹,没有财物丢失,甚至客厅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只是花瓣边缘微微有些卷曲。唯一的异常,就是卧室床上空无一人,
而分装在不同黑色垃圾袋里的尸块,被整齐地码放在厨房那个双开门大冰箱的冷藏室里。
“冰箱里除了尸块,就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半盒牛奶,”负责现场的老赵搓着脸,一脸疲惫,
“凶手清理了所有痕迹,戴了手套鞋套,门锁没有被破坏的迹象。”熟人作案。
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闪过这个判断。但熟人,
为什么会用如此极端、如此……具有仪式感的方式杀人分尸?
调查围绕着李婉的社会关系展开。她的父母早逝,几乎没有亲戚往来。朋友不多,
几个大学同学、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询问下来,都表示李婉性格温和,有些内向,
想不出她会和谁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她的男友,一个名叫陈锋的设计师,
在李婉失踪前后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封闭式行业会议。
线索似乎一下子断了。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落在了那极其专业的分尸手法上。“工具,
”案情分析会上,队长敲着白板,“找到工具,或许就能找到凶手。冯法医,关于工具,
有没有更具体的侧写?”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的冯雪。她已经脱下了无菌服,
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看起来沉静而文弱,
与解剖台后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形象判若两人。她抬起眼,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刃口宽度约2毫米,锯齿极其细密,转速很高,
所以骨骼断面才会呈现出那种磨砂状的平整,几乎没有崩裂。凶手对人体结构有一定了解,
但不是专业的医学背景,因为他选择的是力学上最容易施力的点,
而非解剖学上最便捷的关节间隙。工具,大概率是某种小型电动切割机,工业级或专业级,
比如……高精度的线锯,或者改良过的骨锯。”她的描述再次让会议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散会后,陆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冯雪走了过来。“陆警官,
”她轻声说,递过来一个U盘,“这是我对创口的微观形态做的初步电镜扫描分析报告,
里面有一些金属碎屑的残留,已经送去理化检验科做成分分析了。
或许对你们排查工具来源有帮助。”“谢谢。”陆丰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
冰凉。他抬起眼,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很久的疑问:“冯法医,你之前说……凶手爱她?
我有点……不太能理解。”冯雪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理解凶手,不代表认同他的行为,陆警官。
”她的声音很平稳,“愤怒、仇恨,会让行为失控,现场会留下挣扎、凌虐的痕迹。
但这个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场仪式。分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方便抛尸,
毁灭证据。但这个案子,他没有抛尸,他甚至把她精心‘包装’好,
放在她日常生活的冰箱里。这不是毁灭,这是一种……畸形的珍藏。
他认为经过他‘加工’后的她,更完美,更符合他内心的期待。
这难道不是一种极端占有欲下的,‘爱’的体现吗?”陆丰沉默了。他无法反驳这套逻辑,
尽管它听起来如此惊世骇俗。接下来的几天,排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
根据冯雪提供的工具侧写,
探员们开始大规模排查本市销售相关工具的五金市场、特种工具店、甚至是医疗器械公司,
同时也对李婉和陈锋的社会关系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陆丰几乎是连轴转,眼睛熬得通红。
这天下午,他刚从一家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工具批发市场出来,一无所获,心情烦闷,
正准备回局里,手机响了,是冯雪。“陆警官,理化检验科那边结果出来了,
金属碎屑的成分是一种高性能的钼钒合金,这种合金通常用于**高端、精密的切割工具,
民用市场很少见。”“钼钒合金……”陆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脑子里飞快搜索。
“另外,”冯雪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我在被害人李婉的左侧肋软骨上,发现了一个非常浅淡的,疑似印记的痕迹,
之前被冷冻现象掩盖了。形态……很特殊,不像胎记,也不像外伤。”“什么形态?
”“像一片雪花。或者说,一个极其精细的,雪花状烙印。”雪花?陆丰皱紧眉头。
这又是什么象征?带着新的线索,调查似乎有了新的方向,却又更加扑朔迷离。高性能合金,
雪花烙印。凶手到底想表达什么?就在陆丰和同事们全力追查合金工具来源时,
技术部门对李婉的电脑和社交账号的恢复取得了进展。在她的一个加密云盘里,
发现了一系列风格阴郁诡异的画作。画中主体多是扭曲的人体,
与各种机械、工具结合在一起,透着一种冰冷、破裂又奇异融合的美感。其中一幅画,
背景是漫天大雪,一个女子的轮廓被拆解,每一部分都被晶莹的冰晶包裹、连接,
仿佛一件破碎又完整的冰雪艺术品。画的右下角,有一个花体的签名:“F.X.”。
“F.X.……冯雪?”有同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冯雪身上,只是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明的东西。
冯雪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她依然维持着镇定:“这是我的名字缩写没错。
但我并不认识被害人李婉,也从未见过这些画。”“那你的画作,有没有可能流传出去?
或者被人模仿?”队长沉声问。“我的作品很少公开发表,
只在一个很小的私人艺术论坛上展示过,而且很少署名。”冯雪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陆丰看着那些画,尤其是那幅冰雪主题的,画中女子被拆解又由冰晶连接的概念,
与现实中李婉被精密分割又整齐存放的形式,隐隐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呼应。
而那个雪花烙印……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尽管没有直接证据,
但冯雪无疑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嫌疑旋涡。队里决定,在查明情况前,
冯雪暂时退出该案的直接检验工作。冯雪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交接了手头的材料。
离开会议室时,她看了陆丰一眼,那眼神很深,带着某种陆丰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无奈,
又像是……别的什么。陆丰的心乱成一团。他无法将那个在解剖台前专业、冷静,
甚至带点学术性冷漠的冯法医,与一个残忍变态的凶手联系起来。可那些画,那个雪花烙印,
还有她那些关于“爱”与“艺术品”的惊悚论述,又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的信任。
他决定去找冯雪谈谈,以个人的名义他开车来到冯雪居住的高层公寓楼下。在车里坐了很久,
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最终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喂,陆警官?”“我在你家楼下,”陆丰说,
“能……上去聊聊吗?”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电梯平稳上行,
数字不断跳动。陆丰的心跳也跟着有些紊乱。他不知道自己想求证什么,
或许只是想看看她在这个私人空间里的样子,寻找一些能说服自己,
或者彻底打破幻象的蛛丝马迹。冯雪打开门,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头发披散着,
卸了妆,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比平时看起来更柔和,也更脆弱。“请进。”她侧身让开。
公寓装修是极简的北欧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干净得近乎刻板,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
只有客厅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原木色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专业书籍和一些……陆丰瞥了一眼,
是些关于雕塑、解剖学和工业设计的画册。“喝点什么?”冯雪问。“不用,谢谢。
”陆丰在沙发上坐下,有些局促。冯雪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蜷起腿,
双手抱着一个靠垫,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那些画……”陆丰艰难地起了个头。
“我说了,我不认识李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些风格类似的画,
或者为什么会有我的签名。”冯雪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艺术风格的模仿和借鉴,并不罕见。至于那个雪花烙印,”她顿了顿,
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巧合?”陆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冯雪,这太牵强了!你的专业判断指向一种极端扭曲的占有欲,
你的画作风格与案件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现在被害人身上出现了雪花印记!所有这些,
你告诉我都是巧合?冯雪转回头,看着他,浅色的瞳孔在室内暖黄的灯光下,
显得有些深邃:“那你觉得呢,陆警官?你觉得是我杀了李婉,
然后用我专业的解剖知识把她分成了七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陆丰语塞。
是啊,动机呢?他和冯雪在工作上接触不多,但印象里她一直是个专业、敬业,
甚至有些疏离的人,从未听说她和谁有过节,更别提和李婉这样一个看似毫无交集的插画师。
“或许……或许有我们还没查到的联系。”陆丰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许吧。
”冯雪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清者自清。”谈话陷入了僵局。
陆丰感到一阵无力。他站起身:“打扰了。”冯雪没有留他,只是把他送到门口。
就在陆丰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玄关处那个敞开着的、内置的衣柜。
里面挂着几件外套,下方隔板上整齐地放着几个收纳盒。而在收纳盒的旁边,
靠衣柜内侧的阴影里,立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硬质工具包。工具包的侧面,
看得眼熟的品牌Logo——正是他们重点排查的、那家生产高端精密切割工具的德国品牌。
一款主打产品,就是采用钼钒合金锯条的专业级线锯。陆丰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冯雪。冯雪正看着他,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在楼道感应灯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深不见底。
她看到了他的视线所落之处。时间,仿佛凝固了。陆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工具……钼钒合金……分尸……她的画……她的理论……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
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必然性,汇聚到了这个点,这个工具包,这个女人的身上。冯雪的嘴唇,
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无声地,像是掠过水面的飞鸟,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陆丰几乎是踉跄着退后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
震得他耳膜发疼。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了电梯,
拼命地按着向下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安静得可怕的公寓,
隔绝了那个站在门口、身影模糊的女人。金属厢体开始下沉,失重感袭来,
陆丰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需要报告。立刻,
马上。但一种更深层的、无法言说的直觉,或者说,是恐惧,攫住了他。
那个工具包……她看到了他看到了工具包……她会怎么做?毁灭证据?立刻逃离?不,不对。
她太平静了。那种平静,比任何惊慌失措都更可怕。陆丰冲出单元楼,回到车上,
双手颤抖地握住方向盘,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他强迫自己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切。那个工具包……品牌确认无误。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冯雪家里?一个法医,拥有专业的解剖工具是正常的,
但那种工业级的精密线锯,完全超出了日常工作的范畴……还有她最后的那个眼神。
那不是被撞破的惊慌,那是一种……什么?审视?等待?
甚至是……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他猛地想起冯雪在解剖台前说的那句话——“凶手很爱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如果……如果凶手是冯雪……她对李婉,那种“爱”……陆丰不敢再想下去。他掏出手机,
手指悬在队长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报告是必须的,但在那之前……证据,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那个工具包,必须拿到手进行比对。可现在申请搜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