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终晚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第一章:晨醒已经很久没有没有梦到他了。这个认知像初春的薄冰,

在苏醒的混沌意识上轻轻碎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处着力的钝痛,从太阳穴开始,蛛网般蔓延开。

我揉着有点发疼的太阳穴,指尖下的血管突突地跳。

房间里还是那片熟悉的、缺乏生气的灰暗。晨曦艰难地挤过窗帘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空气寂静,只有我自己微弱的呼吸声。没有眼泪,

没有噩梦惊醒后的心悸盗汗。只是头疼,和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许远。

这个名字在心里滚过,舌尖却尝不到半分滋味。仿佛这个名字的主人,

连同他带来的所有炙热爱恋、温柔呵护、乃至最后的争吵与不甘,都已被时光漂白,

成了旧相册里一张褪色的照片,知道存在过,却触不到丝毫温度。多久了?三年?还是更久?

时间在我这里,刻度早已模糊。

自从生活被简化成这间公寓、公司、以及偶尔与沈晚的例行约会后,日子就像卡住的磁带,

反复播放着单调的音节,让人麻木。我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去厨房倒水。

冷水划过喉咙的触感,才让我确信自己真的从那个因“未曾梦见他”而引发的怔忡中,

回到了现实。现实是,我叫桑榆,今年三十一岁,在一家设计公司做着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

独自住在这套再也等不到男主人回来的公寓里。而许远,是我的未婚夫。

他曾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光,后来,那光熄灭了,在三年前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中。

他因公殉职。官方通知到来时,用的就是这四个冰冷到极致的字。像一把钝刀,

缓慢地锯断了我与世界最后的联系。我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我以为不再梦见,

便是遗忘的开始,是伤口结痂的证明。直到这个清晨,

这个因“未曾梦见”而引发的剧烈头痛,才让我惊觉,那或许不是愈合,只是更深的麻木,

是悲伤沉入了海底,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将人吞噬。第二章:痕迹洗漱,

化妆,挑选衣服。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尚可,眼神却像蒙尘的玻璃,映不出丝毫光彩。

我用粉底仔细遮盖掉眼底的青黑,也给自己的表情覆上一层名为“正常”的面具。

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还残留着许远的痕迹。玄关鞋柜里他常穿的那双拖鞋,

卫生间洗漱台上并排摆放、如今只剩我一只的牙刷杯,

书房里他翻了一半来不及看完的专业书,还有客厅沙发上他最爱躺的那个位置,

凹陷的形状依稀可辨。我曾想过要收拾,要扔掉,要彻底抹去。沈晚也劝过我,

说留着只是徒增伤感。可每次动手,就像是要亲手剥离自己的一部分血肉,痛得无法呼吸。

最终,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让这些痕迹像博物馆的展品一样,维持着原状,

沉默地诉说着一场早已落幕的繁华。地铁依旧拥挤。人与人摩肩接踵,却是最遥远的孤岛。

我抓着扶手,在车厢的摇晃中,试图捕捉昨夜那个“未完成”的梦境。没有许远,

但睡眠并不安稳。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旷野,我独自一人在其中行走,没有方向,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孤独。醒来,便只剩下这恼人的、持续不断的头痛。或许,

那灰色旷野,就是我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许远离开后,我的世界就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只剩下一片荒芜。我记得最后一面。那天他临时接到紧急任务,匆匆抓起外套往外走,

在门口回头,笑着对我说:“榆榆,等我回来,咱们就去把那家你看中的婚纱定了。

”他眼里有光,有对未来的笃定。我佯装生气,抱怨他又要加班,

却还是帮他理了理衣领:“早点回来,给你煨了汤。”他凑过来,

飞快地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带着他特有的、清爽的须后水味道。然后,门关上,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那成了永诀。没有撕心裂肺的告别,没有最后的嘱托。

只有一个寻常傍晚,一个寻常的吻,一句未曾兑现的承诺。之后是天崩地裂。通知,辨认,

葬礼……我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被沈晚和家人架着,完成所有流程。眼泪流干了,

只剩下麻木的空洞。我拒绝接受事实,总觉得他只是出了个长差,也许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

带着疲惫却温暖的笑容说:“榆榆,我回来了。”可门铃从未再为他响起。

第三章:沈晚“喂,女人,周末空出来没?老地方,火锅走起?给你点了最爱的毛肚和黄喉!

”中午,沈晚的语音微信准时蹦了出来,声音洪亮,像一把热情的火焰,

试图点燃我周遭冰冷的空气。我看着屏幕上她搞怪的表情包,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沈晚,

我唯一的闺蜜,从大学到现在,超过十三年的交情。她是我的反面,是生命力顽强的向日葵,

永远积极,永远充满能量。在许远刚走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她强行撬开我的门,

把我从自我封闭的黑暗中拖出来,给我喂饭,陪我发呆,在我无声流泪时紧紧抱住我。

我按下录音键,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晚晚,我头有点疼,可能去不了了。

”信息发过去不到十秒,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头疼?怎么回事?感冒了?还是没睡好?

是不是又熬夜画图了?”连珠炮似的问题,充满了真切的担忧。“可能……就是没睡好。

”我含糊道,不想提及那个关于“未梦”的诡异开端,那听起来太矫情,也太沉重。

“我就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沈晚开始了她惯常的“数落”,但语气很快软了下来,

“榆榆,你……是不是又想他了?”我沉默着,默认了。在沈晚面前,

我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异常温柔:“三年了,榆榆,

偶尔想起来,心里难受,这很正常。说明咱重感情,许远那家伙……他没福气。”她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词句,“但是榆榆,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许远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得多心疼、多自责啊?”道理我都懂。可心不受控制。“我知道。”我声音沙哑,

“就是今天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好像很久没梦到他了。然后就开始头疼。

”沈晚沉默了更长时间,再开口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榆榆,有时候,不梦见,

不代表忘记。也许……也许是他在那边放心了,看你慢慢在好转,所以不再来打扰你了呢?

”这种玄学的安慰,从笃信科学的沈晚嘴里说出来,显得有点滑稽,却让我眼眶一热。

她是真的在绞尽脑汁地安慰我。“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周末火锅必须吃!吃点热的,

发发汗,说不定就好了。我下班去接你,不许说不!”她又恢复了“霸道”模式。“好。

”我妥协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让关心我的人担心。“这才乖!

那就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我去你家捞你!现在,给我好好工作,不许胡思乱想!

”挂了电话,办公室的嘈杂重新涌入耳朵。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线条,却无法集中精神。

沈晚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不梦见,是因为他放心了吗?

可是许远,我一点也不好。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好得起来。第四章:旧物头疼持续了一天,

像有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勒着额头。下班回家,我瘫在沙发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

暮色四合,房间里的阴影越来越浓,仿佛要将我吞噬。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房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那里面,

放着关于许远最私密、最不敢触碰的东西:他的日记本,我们恋爱时互传的纸条,

厚厚一叠照片,还有那枚没来得及戴在我手上的求婚戒指。三年了,我从未打开过那个抽屉。

像潘多拉的魔盒,我怕一旦开启,会释放出无法控制的悲伤和绝望。

可是这个因“未梦”而格外难熬的清晨,以及持续一整天的头痛,像一种无声的蛊惑。

鬼使神差地,我起身,走到书房,从钥匙串里找出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铜钥匙。

手有些抖。**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抽屉缓缓拉开,

一股混合着纸张和淡淡烟草味(他偶尔熬夜时会抽一根)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我无比熟悉,

却已暌违三年的味道。心脏骤然紧缩,呼吸变得困难。最上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那枚设计简洁却璀璨的钻戒,在昏暗的光线下,

依然闪烁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芒。他是在一次日落时分的海边求的婚,单膝跪地,

紧张得声音都在抖:“桑榆,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一辈子。那么短的一辈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河。压抑了三年的悲伤,

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我紧紧攥着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

却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我拿出日记本,随便翻开一页。

上面是他挺拔有力的字迹:“今天项目验收通过了,榆榆比我还高兴,做了满满一桌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