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林伟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爬上六楼。掏出钥匙，

轻轻转动门锁——自从女儿出生后，他养成了这种近乎猫步的回家方式。门厅的小夜灯亮着，

那是妻子夏楠为他留的。厨房保温锅里照例温着饭菜：一碗米饭，一荤一素两个菜，

还有张便利贴：“微波炉热一分钟再吃，别偷懒。”林伟捏着那张纸条，心头五味杂陈。

三年前，女儿出生，夏楠辞去设计师工作全职带娃。他则从销售专员拼命干到区域经理，

收入翻番，代价是每天工作十六小时，一个月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个月女儿突发高烧，夏楠半夜打电话求助，他正在三百公里外的客户那里赔笑应酬。

电话那头女儿的哭嚎和妻子的抽泣让他心如刀绞，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客户倒酒。

“爸抱抱！”女儿小雨举着画摇摇晃晃跑出来，打断他的思绪。林伟一把抱起女儿，

亲了亲她肉嘟嘟的脸颊。小雨神秘兮兮地展开画：“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小雨，

还有周叔叔！”画上是四个手拉手的小人，多出的那个高大男人站在夏楠旁边。

“周叔叔是谁？”林伟尽量让声音自然。“小雨的钢琴老师！”夏楠从浴室出来，

湿发盘在脑后，“楼下新开的钢琴班，免费试听课我带她去了一次。

”林伟注意到妻子换了新睡衣，浅蓝色真丝衬得她肤色更白。她似乎瘦了些，

眉眼间却多了几分他许久未见的光彩。“免费的可以去，正式课太贵了，一节三百多呢。

”林伟放下女儿。夏楠眼神一暗：“我知道，就带她体验一下。”夜里，林伟辗转难眠，

伸手想搂妻子，却发现她背对自己已经睡熟。黑暗中，他闻到她发间陌生的淡香。

接下来的周末，林伟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娘俩去公园。小雨在沙坑玩得正欢，夏楠手机响了。

她瞥了眼屏幕，迅速挂断。“推销的。”她解释得太快。林伟心里那根刺又深了几分。

他借口买水走到远处，用手机查了小区附近钢琴班的电话。“周老师？

我们这儿没有姓周的男老师啊，全是女老师。”客服回答。林伟握着矿泉水，

站在烈日下却觉得浑身发冷。第二天，林伟提前回家，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

他看到了那一幕——夏楠和一个陌生男人并肩走着，男人手里抱着小雨，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那男人年轻，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儒雅。夏楠侧头听他说话时，

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林伟许久未见的。他没有冲上去，而是默默看着三人走进单元门。

一小时后，林伟打开家门。客厅里只有夏楠和小雨，空气中残留着陌生的古龙水味。

“今天这么早？”夏楠有些慌乱。“项目提前结束了。”林伟抱起女儿，

“听说有个周叔叔经常来家里玩？”夏楠脸色骤变。那晚的争吵不可避免。

“他只是小雨的钢琴老师！偶尔来家里教课有什么问题？”夏楠声音发抖。

“小区钢琴班说根本没有周老师！而且我查了银行流水，你每个月都取走两千现金，

干什么用了？”“林伟你**！你监视我？”“我不拼命工作，你们喝西北风吗？

你知道我每天陪笑喝酒到胃出血是什么滋味吗？”林伟几乎是吼出来的。“是，你赚钱养家，

你了不起！那我呢？我一个人带孩子，一天二十四小时连上厕所都要抱着她！发烧没人管，

灯泡坏了不会换，这些你都知道吗？”小雨在卧室大哭起来，夏楠摔门而去。林伟颓然坐倒，

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全家福。突然，

他注意到一张一个月前夏楠发来的小雨在家玩耍的照片——背景的茶几上，

放着一盒进口巧克力和一本心理学书籍，都不是他家会买的东西。他放大图片，

在书架玻璃门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第二天，

林伟请假去了那家巧克力专卖店。店员说这种**款只有会员能买，且需要提前预定。

“能查一下购买记录吗？”林伟递上名片和一张超市卡。店员犹豫片刻，

调出了记录——周明，电话号码尾数7742。正是那个钢琴老师的名字。

林伟直接去了周明工作的艺术培训中心。周明见到他并不意外，平静地将他请进办公室。

“我和夏楠是清白的。”周明开门见山。“你觉得我会信吗？你频繁出入我家，送贵重礼物，

什么意思？”周明沉默片刻，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照片推过来。照片上，

他和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相拥。“这是我妹妹，周雨。三年前产后抑郁，自杀了。

”周明声音平静，“她和你妻子一样，曾是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婚后辞职带娃。

丈夫长期缺席，她每天对着四堵墙和一个哭闹的婴儿...”林伟怔住。

“我在夏楠的博客里看到了同样的绝望。那些深夜的文字，

和你女儿画中那个总是缺席的爸爸...我接近她，只是想防止悲剧重演。”“博客？

”周明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私密博客。最新更新是三天前：“又是凌晨一点。小雨睡了，

家里静得可怕。今天修水龙头把手划了道口子，血滴得到处都是，却找不到人帮忙。

林伟电话打不通，他总说忙。有时候想，如果我从世界上消失，

他是不是要过好几天才会发现？”林伟一条条往下看，那些文字像刀子扎进心里。

他从未意识到，在他拼命为家“卖命”时，家已摇摇欲坠。“巧克力是给我侄女买的，

书是给夏楠的职业建议。她很有天赋，我朋友工作室正在招人。”周明说，

“我承认我越界了，但至少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呼救。”林伟恍惚地走在街上，

想起半年前夏楠曾兴奋地告诉他有个设计项目找上门，只需每周去两天。

他当时正为业绩焦头烂额，随口说：“你那点收入还不够请保姆，专心带娃吧。

”他以为物质保障就是爱的全部，却忘了妻子除了是母亲，还是她自己。回家路上，

林伟买了夏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打开门，发现夏楠正在收拾行李，眼圈红肿。

“小雨在我妈那儿。”她没看他，“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林伟拦住她：“不要走，

该走的是我...不对，我们都需要留下。”他拿出蛋糕，

还有手机里拍下的招聘信息：“我联系了周明朋友的工作室，他们很期待你的作品集。

以后我每周会减少两天工作，接小雨放学。”夏楠愣住，眼泪无声滑落。“对不起，

我看到了你的博客...”林伟声音哽咽，“我一直以为给你最好的生活就是拼命工作，

却忘了你最需要的是我就在身边。”窗外华灯初上，夫妻俩在暮色中相对无言。

裂痕已经出现，但至少，他们终于开始尝试修补。林伟明白，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

有些信任需要行动重建。而第一步，是他真正“回家”。林伟请了一周的年假。第一天，

他破天荒地睡到自然醒——其实是小雨用玩具小鼓在他耳边敲醒的。

他迷糊着伸手摸向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才想起夏楠已经不在这个卧室睡了。这三年来，

他第一次不是被闹钟或客户的电话吵醒。餐桌上出人意料地摆着煎蛋、粥和小菜。

夏楠背对着他在水槽边洗东西，肩膀绷得很紧。“妈妈说你放假。”小雨爬上椅子，“爸爸，

你今天真的送我去幼儿园吗？”“真的。”林伟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他注意到夏楠煎糊的鸡蛋边缘和略稠的粥——她已经很久没为他做早餐了。送完孩子，

家里剩下两人，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我今天约了周明。”夏楠突然说，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伟手里的杯子顿了一下，热水溅到手背。“去工作室谈工作？”“对。

还有...把巧克力和书的钱还给他。”夏楠声音很轻，“另外，我换了博客密码。

以后不会再写了。”这是她递出的橄榄枝。“我送你去。”林伟说。车上，两人无言。

快到艺术中心时，夏楠突然开口：“那本书，《设计的修养》，是我大学时最想要的版本。

”林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太久没关注妻子喜欢什么书、什么颜色、吃什么菜不放葱。

他们的对话仅限于孩子开销和家庭琐事。在艺术中心门口，周明等在那里。看到林伟下车，

他略显惊讶，但还是走了过来。“周老师。”林伟先开口，递过一个信封，

“这是夏楠欠你的书和巧克力钱，多谢你照顾她。”周明看了看信封，又看向夏楠，

最后接过：“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周明微微点头：“工作室在二楼，

面试一小时结束。”林伟在楼下咖啡厅等待时，翻看手机里小雨的视频。

突然看到一条三个月前的记录——小雨第一次自己用勺子吃饭，夏楠在画面外轻声指导，

背景音里有个陌生男声夸了句“真棒”。当时他在外地应酬，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关掉了。

他现在才明白，那些他缺席的时刻，都被别人填满了。一小时后，夏楠下楼，

脸上带着林伟许久未见的光彩——那是她曾经谈论设计时才会有的表情。

“他们让我下周开始**，每周三天。”她语气克制，但眼睛发亮。“太好了。

”林伟由衷地说。回家路上，夏楠难得地多话，讲述着工作室的项目和理念。在某个红灯前，

她突然沉默，然后轻声说：“周明辞职了，要去北京发展。”林伟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给我看了他妹妹的照片。”夏楠望向窗外，“很美的女孩，才27岁。”那一刻，

林伟明白，有些伤痕永远不会完全愈合，但可以成为继续前行的警示。然而，

重归职场的路并不平坦。夏楠上班的第一天，特意早起化了淡妆，穿上久违的职业装。

送小雨去幼儿园时，女儿抱着她的腿不放：“妈妈不要走，小雨要妈妈陪。”夏楠强忍不舍，

把哭闹的女儿交给老师。等她匆匆赶到工作室，

却发现自己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客户临时改了见面时间——就在一小时后，

而她还没来得及熟悉完整方案。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设计软件操作生疏，

快捷键记混了好几个。会议室里，她讲解方案时磕磕绊绊，客户明显流露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