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推开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用手捏着那本已经翻不出折痕的结婚证。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字,现在看着,像个笑话。
三十几天的离婚紧张期,今天已经是第二十七天了。
玄关安静了,是沉辉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身上还穿着那件我去年给他买的灰色羊绒大衣,人模狗样的。一进门,看到我,他脸上那点不自在转瞬即逝,换成了一副惯有的、带着点愧疚的温柔。
“还没睡?”他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声音很轻,希望害怕惊扰什么。
我没吭声,眼皮都抬不起了。这二十多天,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有时回家,偶尔给我带点我以前爱吃的东西,然后两个人坐在一个屋檐下,相顾无言。空气里都是冰碴子味儿。
“我把你最喜欢喝的那家店的鱼片粥,趁热喝点吧。”他把碗筷拿出来,粥的香味飘了出来,带着一股子收购好吃的味道。
搁在以前,我可能会觉得心里一暖。可现在,我的心就是一块冻了三冬的猪肉,拿开水烫都化不了。
他见我不动,自己盛了一碗,推到我面前,“念念,我知道你还在干。这件事是我**,我不是人。可……可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真的……挽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么看着你,眼圈红得像只。这招,他用了十年,我也吃了十年。
可今天,我看着他这副样子,胃里只有一阵翻江倒海。
那股子吃劲儿,就像夏天里吃了一块馊了的西瓜,甜腻的罪恶味儿直冲天灵盖。三斤核桃,砸开全是壳,连点仁儿都没有,你说气不气人。
我把结婚证往茶上一扔,那红本子滑过去,正好停在他的碗边上。
“沉辉,还有三天。”
我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张拉直了的白纸。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子就褪掉了。他看着那本结婚证,仿佛看到了催命符。
“我……我知道。”他的双眼哆嗦着,“念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行不行?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姐,姐夫,你们在聊天吗?”
楼梯口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我妹妹林溪,穿着一身粉色的、毛茸茸的兔子睡衣,揉着眼睛从楼上走去。她头发乱蓬蓬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看着就像一只没睡醒的、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我爸妈前阵子出国旅游了,把这个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的宝贝疙瘩托付给了我。美其名曰,让她陪陪我,怕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胡思乱想。
“小溪醒了?”沉辉好像找到了救星,立刻站了起来,“快来,姐夫给你也带了粥。”
“谢谢姐夫。”林溪甜甜地一笑,走过来,很自然地就坐在沉辉刚才坐的位置上,踩着我。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不是我常用的那款。
我瞥了一眼她,没有说话。
“姐,你怎么不喝粥呀?这家店的粥可好喝了,我上次跟同学去还排了好久的队呢。”林溪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勺子,就往我嘴边送来,“你尝尝嘛。”
她的手腕很细,眼睛白得晃。
我看着那勺粥,敞开口。
“你用什么酒?”
林溪的动作顿时又笑起来,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我前两天刚买的呀,叫什么‘禁忌之吻’,姐你闻着好闻吗?你要是喜欢,我明天也送你一瓶。”
禁止之吻。
真是个好名字。
我没理她,转头看向沉辉。
“沉辉,我卧室床头灯的灯泡想坏了,你上去帮我看看。”
沉辉愣了一下,似乎无意中我会突然跟他提要求。这二十多天,我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他。
“哦,好,好,我马上去。”他受宠若惊似的,连忙动手,布置就往楼上走。
他的子子,活得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那样摸到了狗的头。
看着他的背影,我垂下眼帘,端起面前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慢慢喝了一口。
腥,凉,刮胡子。
“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快要好了呀?”林溪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关心”。
“你希望我们和好吗?”我放下碗,看着她。
“当然啦!”她立刻点头,一脸真诚,“你们是我见过的最爱的情侣了!你们分开了,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姐,姐夫其他人真的很好的,男人嘛,偶尔犯点错很正常的,你……”
“他犯了什么错,你知道吗?”我打断了她。
林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我……我不知道呀。不过不管什么错,肯定都没有你们的感情重要,对吧?”她拉住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像小时候一样撒着娇。
她的手心,又湿又粘。
我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澡。”
说完,我没再看她,径直上了楼。
我回到没有主卧,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间客房,我让人安装了一个空间监控,正对着主卧的房门。
我打开手机,点开监控画面。
画面里,走廊静悄悄的。
我等了大约十分钟。
主卧的门,打开。
沉辉没有出来。
出来的是林溪。
她探头探脑地向外看了一眼,确定走廊里没人,然后像只偷腥的猫,一闪身,溜进了主卧。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扇紧闭的门,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我浑身打了个哆嗦,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沉辉啊沉辉,我给了你二十七天的时间。
但有时候,我会说一句实话,跟我坦白,说你爱上了别人,爱上了我妹妹,我许念都敬你是条汉子。我二话不说,离婚,房子车子都给你了,我净身出户。
但你没有。
你在我面前演着深情,一边在背后,扮演那个“单纯善良”的好妹妹,在我睡了十年的床上,颠倒鸾倒凤。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傻子吗?
水流越来越大,冲刷着我的身体。**着冰冷的地板,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我希望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是我十年的青春,十年的感情,破碎了。
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集中了膝盖,把脸埋进去,终于忍住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令人窒息的呜咽声。
洗完澡出来,我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袍。
我对着镜子,慢慢地,涂上了抹最鲜艳的口红。
镜里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让人心动。
就像一群即将燎原的火。
我走出房间,走到主卧门口。
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脉冲**的、细碎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女人的喘息,男人的闷哼,还有床板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
听着我那个“单纯善良”的妹妹,在我丈夫的身下,婉转承欢。
听着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我的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窸窸窣穿衣服的声音。
然后,是林溪娇滴滴的声音,触摸着随后的慵懒。
“姐夫,你好厉害啊……”
“还不是你这个小妖精,太会缠人意了。”是沉辉带着笑的,沙哑的声音。
“那……姐姐那边怎么办呀?我好怕她知道……”
“怕什么?她现在还不太平静的被蒙在鼓里吗?等平静期一过,我就跟她把手续办理了。到时候,我娶你。”
“真的吗?姐夫,你对我太棒了!”
“傻瓜,我选你好,对谁好?”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林溪裹着我的浴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她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林溪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变得比墙皮还白。她那双刚刚还含着春水的眼睛,此刻瞪得像两个铜铃,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张着,能塞进去一个鸡蛋。那样子,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姐……姐姐?”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带着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浴袍,都跟着颤。
我没理她。我的眼睛,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沈辉正光着膀子,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裤子。他背对着我,能看见背上那几道新鲜的,暧昧的抓痕。红色的,一道一道的,像是我亲手给他画上去的符,催他去死。
他听到林溪的声音,动作一僵,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看见我了。
他脸上的表情,比林溪还要精彩。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最后变成了一种狗急跳墙的恼怒。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裹着我的浴袍,一个光着膀子站在我的卧室里,突然就笑了。
我这一笑,他们俩抖得更厉害了。
“我怎么在这里?”我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像一记耳光。“沈辉,这是我家,这是我的卧室。我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
我走到他们面前,那股子熟悉的,属于沈辉的汗味,混合着林溪身上那股“禁忌之吻”的香水味,一起钻进我的鼻子里。
**的恶心。
“我……念念,你听我解释!”沈辉终于把裤子提上了,他朝我走过来,想来拉我的手。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解释?”我看着他,“解释什么?解释你们俩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还是解释一下,你背上这几道抓痕,是我妹妹挠的,还是你自己不小心蹭的?”
沈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个调色盘。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小溪……我们是清白的!”他还在嘴硬。
“清白的?”我气笑了,“沈辉,你当我瞎还是当**我傻?你们俩孤男寡女,大半夜的,衣衫不整地在我卧室里,你跟我说你们是清白的?你们是在这里对剧本吗?还是在讨论国家大事?”
“我们……”
“姐!你别怪姐夫!”林溪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这一跪,真是跪得恰到好处。
她抱着我的腿,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把我睡袍的裤脚都打湿了。
“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我刚才在房间里看恐怖片,我害怕,我就想来找你说说话。可是我没找到你,我就看到姐夫在修灯,我就……我就跟他多聊了两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头晕,然后……然后就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姐夫身上。我看他衣服都湿了,怕他感冒,就让他脱下来,我帮他吹干。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姐,你要相信我们啊!”
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滴水不漏。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白兔呢。
沈辉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跟着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念念,小溪她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看她一个人害怕,陪她说说话。真的,我们就是纯聊天!”
“纯聊天?”我低下头,看着跪在我脚下的林溪。
她身上的浴袍,领口开得很大,能看见里面……什么都没穿。月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锁骨下面,那几颗刺眼的红色印记,根本藏不住。
“纯聊天,能聊出这一脖子的草莓?”我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其中最红的那一颗。
林溪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去捂脖子。
晚了。
沈辉也看见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彻底褪尽。
完了。
我知道,他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两个字。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借口,在这一脖子明晃晃的证据面前,都成了笑话。
空气,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
林溪突然崩溃了,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一边哭,一边拿头撞我的小腿,“我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姐夫……是姐夫他喝多了,他把我当成了你……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我反抗不了……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一招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沈辉头上。
沈辉整个人都傻了。他看着林溪,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林溪说的,半真半假。
他确实喝了点酒,他可能也确实在情动的时候,把我俩搞混了。
但他要说自己是无辜的,那真是狗都不信。
“所以,”我慢慢地,把腿从林溪的怀里抽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我丈夫,强迫了你?”
林溪哭着点头,又猛地摇头。
“不……也不能算是强迫……我……我也有错……我不该大半夜来找姐夫……我不该给他倒水……呜呜呜……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只要你能消气!”
她这副样子,真是演得炉火纯青。
好像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而我,这个正牌妻子,倒成了拆散他们“苦命鸳鸯”的恶人。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溪,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脸色灰败,像条丧家之犬的沈辉。
我突然觉得,跟他们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我自己的生命。
我累了。
这十年的感情,就像一场漫长的高烧。烧得我头昏脑涨,烧得我筋疲力尽。
现在,终于要退烧了。
“起来吧。”我对林溪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
“都起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地板凉。”
林溪和沈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们俩,磨磨蹭蹭地,都站了起来。
一个光着膀子,一个裹着浴袍。
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溪,”我先看向我那好妹妹,“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姐……”
“我让你滚。”我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趁我还没报警。”
“报警”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把林溪浇了个透心凉。
她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房间,胡乱套了件衣服,抓起包,就冲出了家门。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现在,这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沈辉了。
他看着我,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我把文件,“啪”的一声,摔在他面前的地上。
“沈辉,签了它。”
那是……离婚协议。
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看着地上的协议,又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丝……乞求。
“念念,不要……”他声音沙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跟林溪……就是一时糊涂……我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爱我?”我看着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爱我,就是在我给**妹安排的房间里,跟她搞在一起?”
“爱我,就是在我睡了十年的床上,跟她做?”
“沈辉,”我指着那张凌乱不堪的大床,“你每一次跟她在这上面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对不起我?”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我……”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我觉得脏。”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
深夜的风灌进来,吹起我的睡袍和长发。
好冷。
但我喜欢这种冷。
它能让我清醒。
“沈辉,”我背对着他,“我们之间,完了。”
“不!没完!”他突然冲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念念,你别这么对我!我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的胳膊像铁钳一样,箍得我生疼。
他温热的身体贴着我的后背,我却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我用力地挣扎,可他的力气太大了。
“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带着哭腔说,“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怎么样都行,就是别离开我!我求你了!”
他的眼泪,湿热的,滴在我的皮肤上。
换做是以前,我早就心软了。
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沈辉,”我平静地开口,“你知道吗?我怀孕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