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碎的毕业纪念册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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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年了,你还恨他吗?

“不恨。”

程桉掐灭了烟头。

“我只想让他滚。”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高三(二)班十年同学会,本周六晚七点,帝豪酒店三楼,不见不散!发起人:许嘉言】

许嘉言。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程桉平静了十年的伪装。

心脏猛地一缩。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带着尖锐的棱角,翻涌而出。

毕业那天闷热的午后。

嘈杂的教室。

还有……散落在地上的,被撕得粉碎的毕业纪念册残页。

那是他写给孟夏的。

他写了整整一个通宵,字斟句酌,将所有少年心事都倾注在那一小块纸页上。

可他还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

就看见许嘉言站在孟夏的座位旁,手里捏着那几片碎纸,像捏着几只恶心的虫子。

然后,他轻蔑地松开了手。

纸片飘飘摇摇,落在程桉的脚边。

许嘉言的眼神,程桉记了十年。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嘲弄。

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妄图爬上餐桌的蚂蚁。

而孟夏呢?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那个他连大声说话都怕惊扰到的女孩。

她就站在一旁。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她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没做。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利刃都要伤人。

那一刻,程桉觉得自己的整个青春,都和那张纪念册残页一起,被撕碎了,然后被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狼狈地逃离了教室。

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十年。

整整十年。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他换了城市,换了工作,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为了让过去的自己,死得更彻底一些。

可许嘉言这个名字,就像一个诅咒。

轻易地就将他打回了原形。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他的发小,周子昂。

“桉子,看见消息没?十年了啊!这次你必须去!”

“不去。”

程桉的回复简单而冰冷。

“别啊!听说孟夏也去!许嘉言那孙子亲自请的!”

孟夏。

程桉的手指停在了屏幕上。

心脏那个被叫做“孟夏”的角落,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忘不掉她。

忘不掉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香樟树下对他微笑的女孩。

也忘不掉那个在他最狼狈的时刻,选择沉默的女孩。

周子昂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程桉!你是不是男人!十年了,你还怕他?”

“当年他怎么羞辱你的,你忘了?”

“你现在混得也不差,回去让他看看,谁才是当初那个傻子!”

“你就不想知道,孟夏现在过得怎么样吗?他们俩,到底订婚了没有?”

周子昂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程桉的心上。

是啊。

他怕什么?

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把心事写在纸上的穷小子了。

他现在是公司的项目总监,年薪百万,在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该回去。

他不但该回去,还要站直了腰,站在许嘉言的面前。

他要让他知道。

十年前他踩在脚下的那只蚂蚁,如今,也能把他脚下的地毯给掀了。

更重要的是。

他想再见孟夏一面。

他想亲口问问她。

十年前的那天,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一股压抑了十年的火,从胸腔里烧了起来。

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滚烫。

“好。”

程桉对着电话,只说了一个字。

“我去。”

挂了电话,他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男人,西装革履,眼神锐利,下颌线分明。

和十年前那个瘦弱、敏感、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判若两人。

可是,为什么。

他的心,还是会因为那个名字而抽痛。

程桉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孟夏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和她脚边,那片被撕碎的,写满了他整个青春的纸。

周六,帝豪酒店。

金碧辉煌的大厅,衣香鬓影。

程桉一眼就看到了许嘉言。

他还是那样,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只是让他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而他的身边,站着的依然是孟夏。

她穿着一条香槟色的长裙,头发挽起,露出了优美的天鹅颈。

还是那么美。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也美得,让人觉得疏远。

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程桉的脚步,顿住了。

十年未见。

他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设想了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可当她真的就站在那里时,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这时,许嘉言看见了他。

许嘉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

然后,他端着酒杯,揽着孟夏的腰,径直朝程桉走了过来。

那姿态,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

“程桉?真的是你啊!”

许嘉言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程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也看着他身边的孟夏。

孟夏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秒。

仅仅一秒。

然后,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裙摆。

这个小动作,让程桉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在躲他。

许嘉言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笑着举起杯。

“来,老同学,好久不见,喝一杯。”

程桉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涩意。

“是啊,好久不见。”

程桉的声音有些沙哑。

“许总,现在是大老板了。”

许嘉言很享受这种恭维,他哈哈一笑,拍了拍程桉的肩膀。

“什么许总,叫嘉言就行。大家都是老同学,别那么生分。”

他的手,看似亲热,力道却不小。

程桉感觉自己的肩胛骨,被他捏得生疼。

这是**。

也是警告。

程桉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

他不能输。

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周围的同学渐渐围了过来,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大家都在感叹时光飞逝,都在互相吹捧。

没有人记得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

也没有人记得,那些被撕碎的纸片。

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还傻傻地记着。

程桉自嘲地想。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说起来,我记得毕业那天,嘉言你好像还跟程桉开了个玩笑吧?”

说话的是当年班上的一个男生,叫刘伟,现在在许嘉言的公司上班。

程桉的瞳孔,瞬间收缩。

来了。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许嘉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故作恍然大悟状。

“哦,你说那事啊!”

他看向程桉,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那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那是帮程桉呢!”

他提高了音量。

“当年我们程大才子,给咱们班花写了封情书,结果不好意思送。我这不是怕他错过了,想帮他一把嘛!”

“谁知道,手一抖,不小心给撕了。”

“程桉,你不会怪我吧?”

他笑着,看向程桉。

周围一片哄笑声。

“原来是情书啊!”

“我说呢,程桉当年那么内向,原来也暗恋孟夏啊!”

“可惜了,被嘉言给搅黄了,哈哈哈!”

那些笑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程桉的心里。

他看见孟夏的脸,白了一瞬。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低下了头。

又是沉默。

又是这种该死的,让人绝望的沉默!

程桉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看着许嘉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看着周围人那些看好戏的眼神。

看着孟夏那个熟悉得让他心痛的侧影。

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许嘉言端着酒杯,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程桉耳边说。

“怎么?不服气?”

“十年了,你还是这副德行。”

“废物。”

最后两个字,像淬了冰的毒液。

瞬间,冻结了程桉所有的理智。

废物。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程桉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

眼中的血丝,让许嘉言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程桉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

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冰冷而专注的眼神。

许嘉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里是他的主场。

他怕什么?

一个失败者而已。

“怎么?想打我?”

许嘉言挑衅地扬了扬眉。

“来啊。”

他甚至把脸凑了过去。

“往这儿打。”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两个对峙的男人。

孟夏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程桉,眼中满是惊慌和一丝……哀求?

哀求?

她凭什么哀求?

十年前,她怎么不哀求许嘉言放过他?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十年的委屈和不甘,轰然炸开。

程桉笑了。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端起了桌上另一杯满满的红酒。

猩红的液体,在水晶灯下,晃动出妖异的光。

“许总,你说笑了。”

程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怎么会打你呢?”

“我只是想……”

他顿了顿。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扬起手。

将整杯红酒,从许嘉言的头顶,缓缓地,淋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猩红的酒液,顺着许嘉言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流过他错愕的脸颊,浸湿了他昂贵的白色西装。

一滴,一滴。

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像血。

“……敬你一杯。”

程桉微笑着,说完了后半句话。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没有人想到。

那个十年前沉默寡言,任人欺负的程桉。

今天,竟然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许嘉言彻底懵了。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酒液,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

那种黏腻又屈辱的感觉,让他浑身僵硬。

他甚至忘了该如何反应。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疯了!”

许嘉言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挥起拳头就朝程桉的脸砸了过去。

程桉没有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早就料到会这样。

这一拳,他挨了。

也算是还了十年前,他欠自己的那份懦弱。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周子昂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了许嘉言的手腕。

“许嘉言!**想干什么!”

周子昂眼睛都红了。

“是你先挑衅的!当着这么多人面羞辱我兄弟!你还当自己是校园霸王呢?”

许嘉言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他挣扎着,面目狰狞。

“放开!周子昂,**想死是不是!”

“我今天非弄死这个废物不可!”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几个男同学赶紧上来拉架。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老同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嘉言,你消消气!”

孟夏也终于动了。

她快步走到许嘉言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嘉言,别这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许嘉言看到孟夏,火气更大了。

他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给我滚开!你是不是还护着他?”

“我告诉你孟夏,今天这事没完!”

孟夏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程桉的心,又是一紧。

他看着孟夏苍白的脸,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

这十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和这样一个喜怒无常,控制欲极强的男人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杯酒,泼得太值了。

混乱中,酒店的保安终于赶到。

在众人的拉扯下,许嘉言和程桉被分开了。

许嘉言的白西装上,红酒渍触目惊心,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指着程桉,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程桉!你给我等着!”

“我让你在这座城里,混不下去!”

撂下这句狠话,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宴会厅。

孟夏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程桉,最终还是咬着唇,追了出去。

一场精心准备的同学会,就这样,变成了一场闹剧。

人渐渐散了。

只剩下周子昂,还陪在程桉身边。

“桉子,你没事吧?”

周子昂递过来一张纸巾。

程桉摇了摇头,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

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被谁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有点疼。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压抑了十年的恶气,仿佛在刚才那一杯酒里,全都倾泻了出去。

“痛快!”

程桉低声说。

周子昂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是挺痛快的!”

“妈的,我早就想揍那孙子了!今天看他那副鬼样子,比我赚了一百万还爽!”

他用力拍了拍程桉的背。

“好样的,兄弟!你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捏的软柿子了!”

程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不是软柿子了。

可有些伤口,并不会因为你变硬了,就不再疼痛。

他看着孟夏追出去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她刚才,为什么要看他?

那一眼里的哀求,是为了许嘉言,还是为了他?

或者,只是为了她自己,不想让场面变得更难堪?

程桉想不明白。

十年了。

他还是看不懂她。

“走吧,我们也撤。”

周子昂揽住他的肩膀。

“今晚我请客,咱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程桉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酒店。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让程桉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今天这事,不算完。

以许嘉言的性格,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等着他。

但程桉不怕。

如果说十年前,他是一叶随时可能被倾覆的孤舟。

那么现在,他至少已经给自己造了一副船桨。

他可以决定自己航行的方向。

哪怕前方是惊涛骇浪。

就在两人准备上车的时候,程桉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程桉,是我们。”

“……我是孟夏。”

程桉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

“有事?”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孟夏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很轻。

“你……小心一点。”

“许嘉言他,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

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十年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这句,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程桉愣在了原地。

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应该是哪样?

难道撕碎他纪念册的,不是许嘉言?

难道当众羞辱他的,不是许嘉言?

难道她那该死的沉默,还有别的解释?

程桉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刚才在宴会厅,那个叫刘伟的同学,是怎么说的?

他说,许嘉言和程桉“开了个玩笑”。

可他接下来说的,却是帮程桉送“情书”。

这两个说法,本身就是矛盾的。

如果许嘉言真的是出于嫉妒和炫耀,撕了他的东西。

那在场的其他人,为什么会理解为“开玩笑”?

而且,周子昂刚才也说,许嘉言是“羞辱”他。

十年了。

他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受害者”叙事里。

他认定了,是许嘉言出于嫉妒,撕了他的心意,践踏了他的尊严。

可如果……

如果真相,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程桉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必须搞清楚。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