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井中异声永和七年的夏夜,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柳明轩躺在竹席上,辗转反侧。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蚊蚋嗡嗡,汗水浸湿了他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再过三日,
他就要启程赴京赶考,这本该是安心静养的时候,可连日的暑气让他心神不宁。他索性起身,
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随风飘来。那声音极细极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窗外。
柳明轩起初以为是夜猫啼叫,可凝神细听,那声音婉转幽怨,分明是女子的啜泣。他推开窗,
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后花园的方向。柳府的后花园占地颇广,但因多年疏于打理,
早已荒草丛生。尤其是花园深处的古井,据说二十年前曾有姨太投井自尽,自此便被封填,
鲜少有人靠近。柳明轩披上外衣,提起灯笼,推门而出。夜色浓重,月光被薄云遮掩,
只透下朦胧的清辉。他沿着青石小径往后花园走去,越往深处,草木越是疯长,
几乎要将路径淹没。那哭声也越发清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终于,他看见了那口古井。
井口以青石砌成,高出地面约三尺,上面压着一块厚重的石板。
据说这是当年祖父柳金宝亲自命人封上的,为的是镇住井中的怨灵。然而此刻,
那哭声分明就是从井中传出的。柳明轩心中一惊,脚步不由得顿住。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
可这深夜井中的哭声,却让他脊背发凉。“谁在下面?”他壮着胆子问道。哭声戛然而止。
一阵夜风吹过,园中草木沙沙作响,柳明轩手中的灯笼晃了晃,火苗跳动,
将他的影子投在井口的石板上,扭曲变形。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他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时,井中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叹息声绵长而哀怨,
带着说不尽的愁苦与悲凉,让柳明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终于等到你了,柳家后人。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井底传来,声音空灵,不似凡人。柳明轩强自镇定,
向前迈了一步:“你是人是鬼?”井中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凄清冷冽,
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非人非鬼,只是一缕不甘的残魂。柳公子,
可愿听一个关于你祖父的故事?”柳明轩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本该立即转身离开,可内心深处的好奇却让他挪不动脚步。“请讲。”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四十年前,柳家尚未发迹,你的祖父柳金宝只是个行走山野的猎户。
”井中的声音幽幽道来,每个字都像是从很远古的时代飘来,“有一日,他在南疆的深山中,
捕到了一条通体银白的巨蟒。”柳明轩皱眉。他记得家中的确珍藏着一张罕见的白蟒皮,
祖父视若珍宝,说是家运的基石。小时候,他常偷偷溜进祖父的书房,
抚摸那张光滑如缎的蛇皮。那触感冰凉细腻,与寻常兽皮截然不同。“那条蟒,并非凡物。
”井中的声音忽转低沉,“它修行五百年,即将化蛟,却被你祖父剥皮抽筋,尸骨弃于荒野。
那张蛇皮,成了柳家发家的第一桶金。”柳明轩心头一震。
他从未听过这个版本的家族发家史。在他所知的故事里,祖父是靠勤劳和智慧积累家业的。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他问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因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井中的声音忽转凄厉,“柳金宝已双目失明,这是第一报;你的父亲柳承业中年丧妻,
这是第二报;而你,柳明轩,将是第三报。”柳明轩心头火起:“休得胡言!
我柳家行善积德,岂容你污蔑!”“行善积德?”井中传来冷笑,“用我血肉换来的富贵,
再施舍些许残羹冷炙,便是善么?柳明轩,你且记住——蛇蜕可化龙,亦可为枷锁。
当满月之夜井水泛红,便是我归来之时。”话音未落,井中忽然白光大盛,
刺得柳明轩睁不开眼。待光芒散去,哭声亦止,园中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柳明轩怔在原地,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踉跄后退,不小心踩到一物,低头看去,竟是一片银白色的蛇蜕,
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不知的是,在他转身离去后,井水深处,
一双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第二章白发道士接下来的两日,柳府风平浪静。
柳明轩几乎要以为那夜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然而,那片被他藏在书匣中的蛇蜕,
却时时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他试着向父亲柳承业打听家族往事,
却只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你祖父年轻时确实做过猎户,”柳承业漫不经心地说,
“后来机缘巧合,得了一张珍贵的白蟒皮,卖了好价钱,这才开始经商。
”“那蟒皮现在何处?”柳明轩追问。柳承业皱眉:“自然是在你祖父那里。
你问这些做什么?”柳明轩支吾以对,不敢说出真相。赴京的前一夜,柳府为他设宴饯行。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柳明轩却始终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可每次回头,都只见烛影摇红,宾客谈笑。宴席散后,他独自在院中漫步。
夏夜的风带着花香,远处传来隐约的蛙鸣。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通往后花园的月洞门前。
就在他犹豫是否该进去一探究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公子留步。
”柳明轩猛地回头,见一位白发老道站在月光下。道士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须发皆白,
面色却红润如童,一双眼睛清澈有神,正静静地看着他。“道长是?”柳明轩疑惑地问。
他记得宴请的宾客中并无此人。“贫道玄真,云游至此。”老道拱手一礼,
“见府上妖气冲天,特来示警。”柳明轩心中一震,面上却强自镇定:“道长看错了吧?
柳府一向平安,何来妖气?”玄真微微一笑,拂尘轻挥,
指向后花园方向:“妖气源自那口古井。公子近日可曾夜半闻哭?可曾见过异象?
”柳明轩沉默不语。玄真叹了口气:“公子不必隐瞒。那井中之物,非同小可。
若不及早化解,恐有灭门之祸。”“灭门?”柳明轩倒吸一口凉气,
“道长可知那究竟是什么?”“四十年前的因果,如今该了结了。”玄真目光深邃,
“那白蟒本是南疆灵物,修行五百年,即将化蛟。它若化蛟成功,本可护佑一方水土。
如今道行尽毁,怨气冲天,已非寻常手段能够化解。”柳明轩想起井中那个清冷的女声,
不由得信了七八分:“请道长指点迷津。”玄真从袖中取出一枚符箓,
递给柳明轩:“此符可暂保平安。但要彻底化解恩怨,还需找到白蟒的内丹,物归原主。
”“内丹?”柳明轩接过符箓,只觉触手温润,隐隐有暖流涌动。“色如明月,温润如玉,
大小如鸡子。”玄真道,“柳金宝必定知道在哪里。公子,这是柳家唯一的生机。”说罢,
玄真拱手一礼,转身欲走。“道长留步!”柳明轩急忙喊道,
“敢问道长为何对此事如此了解?”玄真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四十年前,
贫道云游南疆,曾与那白蟒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它即将化蛟,贫道本欲为它护法,
不料因故离开数日,归来时...”他摇了摇头,面露愧色,“只见山谷中灵气溃散,
只余冲天怨气。贫道追寻至此,已迟了四十年。此乃贫道之过,今日前来,
亦是为弥补当年遗憾。”柳明轩闻言,心中更是沉重:“若找不到内丹,又当如何?
”玄真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蛇性最长,恩怨必报。若见井水泛红,速离此地,
或可保命。”话音未落,老道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柳明轩怔在原地,
手中的符箓微微发烫。第三章祖父的忏悔柳府上下对明轩去而复返颇为惊讶。
“我忘了带重要文书。”柳明轩如是解释,
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东院——祖父柳金宝居住的地方。他避开众人,悄悄来到东院。
院中古树参天,绿荫如盖,与府中其他地方的奢华精致截然不同,这里朴素得近乎荒凉。
柳金宝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他已是耄耋之年,满头银丝,
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自从三年前失明后,他便终日坐在这院中,喃喃自语。“祖父。
”柳明轩轻声唤道。柳金宝缓缓转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是明轩啊。
你不是上京赶考去了吗?”“孙儿回来取些东西。”柳明轩蹲下身,握住祖父枯瘦的手,
“祖父,孙儿有事想问您。”柳金宝的手微微一颤:“什么事?
”“关于...关于那张白蟒皮的事。”老人的手猛地抽回,
脸色瞬间苍白:“你...你问这个做什么?”柳明轩注视着祖父的反应,
心中已有答案:“孙儿近日听闻一些传言,说我们柳家与一条白蟒有段恩怨...”“住口!
”柳金宝突然厉声喝道,浑身发抖,“谁告诉你的?是谁?”“祖父,
”柳明轩按住老人激动的手臂,“孙儿前几夜,听见后花园的井中有哭声。
”柳金宝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藤椅上。半晌,他颓然瘫倒,
老泪纵横:“它...它终于回来了...”“祖父,那到底是什么?”明轩轻声问道。
柳金宝闭目长叹,断断续续讲起了四十年前的往事。那年的南疆,雨季格外漫长。
年轻的柳金宝被困在山洞里,望着洞外连绵的雨幕,心急如焚。家中的米缸早已见底,
卧病的父亲等着他卖猎物换钱抓药,而他已经三天一无所获。“山神爷,给条活路吧。
”他对着苍茫的雨林喃喃祈求。或许是祈求起了作用,雨势渐歇。柳金宝提起猎叉,
走入湿漉漉的丛林。就在他穿过一片从未涉足的幽谷时,
看见了那一幕——溪边的一块圆石上,一条通体银白的巨蟒,正盘绕着对着天边初升的新月,
微微张开口,一颗乳白色的珠子在它口鼻间缓缓沉浮,吸收着月华。"那蟒蛇不同寻常,
"柳金宝的声音颤抖,"它见我不逃不避,反而低下头,
眼中流下泪来..."那蟒蛇盘踞在一株古树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它注视着柳金宝,
金色的竖瞳中满是哀恳。"我本该放了它..."柳金宝哽咽道,
"可那时我穷疯了...那么完整的白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