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的冰冷触感从背后传来,像是贴着一块巨大的冰。我看见乔蔓的脸,那张我看了十年的脸,在我上方。她的高跟鞋鞋跟,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厘米。尖锐的,像一把小小的匕首。
她蹲下身,用所有人都夸赞过的温柔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风声很大,但我听清了。
然后,她站起来,转身,离开。我的手机在她手里,屏幕亮着。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个拨出的号码是120急救电话。通话时长,一秒。
意识沉入黑暗前,我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地狱不是火焰,是冰冷的。
再次睁开眼,是纯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很浓,钻进鼻子里,带着一股刺鼻的清醒。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眼前晃动,他的嘴巴在动,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蒙着一层水汽。
“夫人,您醒了?太好了,您已经昏迷三个月了。”
夫人?
我转动眼球,很费力。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我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西装笔挺,身形熟悉。他的面孔我认识,是陆则言,我的男朋友。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克制的激动,还有一丝探究。
可他开口叫的,却是:“妈。”
这个字像一颗子弹,打进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世界炸开了。
紧接着,一个身影挤到他身前,握住我的手。是乔蔓。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眼泪说掉就掉,像是拧开的水龙头。
“阿姨,您终于醒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我的手在她掌心里,冰凉。她的手却很暖,还带着一点点香水味。是我最喜欢的那款,白茶。我曾经以为,这是我们闺蜜之间心有灵犀的证明。
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张了张嘴,想骂她,想质问她。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医生说,您刚醒来,声带还需要恢复。”陆则言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依旧叫我“妈”。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乔蔓那张虚伪的脸。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我不是明溪吗?二十六岁的建筑设计师明溪。我明明被乔蔓从磐石建工大厦的顶楼推了下来。
这里是医院。我还活着。但我为什么成了陆则言的妈?
“医生,我母亲情况怎么样?”陆则言再问。
“生命体征平稳,意识也清醒了。能醒过来本身就是个奇迹。接下来需要静养,慢慢做康复训练。”那个白大褂男人的声音回答。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慢慢聚焦。病房很大,纯白色的墙,浅灰色的沙发,角落里放着一捧新鲜的百合花。这不是普通病房。这是我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那种一天要花掉普通人一个月工资的VIP病房。
床尾的墙上挂着一台巨大的液晶电视。此时正开着,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乔蔓。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子,画着淡妆,对着镜头,表情哀戚。
“阿姨,您看,是蔓蔓。”乔蔓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立刻凑过来说,“这是前段时间的财经访谈。”
陆则言走过去,拿起了遥控器,似乎想关掉。
我抬起手,很慢,但很坚定地阻止了他。
他愣了一下,顺着我的意,把音量打开了。
女主播温和的声音传出来:“乔**,我们都知道,您和新锐设计师明溪**是最好的朋友。对于她的意外离世,您一定非常痛心。”
乔蔓在电视里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溪溪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的离开,对我打击太大了。”她抬起头,眼角含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遗愿,和则言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女主播适时地递上纸巾,又问:“听说您和陆总即将订婚,这是真的吗?”
电视里的乔蔓,和现实里的乔蔓,同时露出了一个羞涩又悲伤的微笑。
“是的。这也是溪溪希望看到的。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和则言能够幸福。”
我看着电视里的她,又看看身边握着我手的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的遗愿?我最大的愿望是看你和我男朋友订婚?乔蔓,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陆则言关掉了电视。
病房里一片死寂。
乔蔓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松开我的手,站起身,小声对陆则言说:“则言,我去给阿姨打点热水。”
陆则言没看她,只是盯着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玻璃窗映出了我的脸。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大约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看不出太多皱纹。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生的疏离和贵气。这不是我明溪的脸。
这是盛知渝的脸。陆则言的母亲,磐石建工的女主人。那个传说中,手段强硬、作风凌厉,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后,就成了植物人的女人。
我,明溪,重生在了我男朋友的妈妈身上。
而害死我的凶手,正准备嫁给我的男朋友,成为我的儿媳。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