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清冷几千春
昆仑墟下了三千年未停的雪。
看守山门的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那座雪庐，和雪庐里的人，亘古不变。
今日的雪似乎格外大些。
新来的小弟子呵着手，跺着脚，忍不住朝那方望去。
“师兄，你说……那位真的还活着吗？”
“噤声！”
年长的师兄厉声喝止，脸色都白了，“你想被罚去思过崖面壁百年？”
小弟子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问。
可那座雪庐，就像昆仑墟心口的一道疤，无人敢碰，却又时时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
庐内。
一盏孤灯，光晕昏黄。
长欢盘膝坐在寒玉床上，周身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
她已经这样坐了三千年。
三千年前，魔尊祸世，生灵涂炭。
是她，以仙尊之躯，燃尽半生修为，将魔尊渊沉封印于归墟之眼。
也是她，从此成了昆仑墟乃至整个仙界的罪人。
只因，渊沉是她的师弟。
更是她曾倾心相待，却被无情背叛的道侣。
“仙尊，该换药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长欢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看过星河轮转的眸子，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她没有应声。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端着玉碗走了进来。
他叫清梧，是昆仑墟如今的掌门，也是她的小师弟。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会跟在她身后，甜甜喊着“师姐”的少年。
如今，只剩下一句冰冷的“仙尊”。
清梧将玉碗放在床边，碗里是墨绿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这是用万年冰蟾和地火心莲熬制的，能暂缓你体内魔气的侵蚀。”
长欢的视线落在药碗上，没有动。
三千年来，她日日饮下这些苦不堪言的汤药。
不是为了活命。
而是为了压制体内那道因封印渊沉而反噬的魔气。
这魔气与她的仙元纠缠不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便是昆仑墟给她的惩罚。
让她活着，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从一个受人敬仰的仙尊，变成一个需要靠药物吊着性命的废人。
“师姐，”清梧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还在等他吗？”
长欢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等他？
等谁？
等那个亲手将魔刃刺入她心口，笑着说“师姐，你的道，就是我的垫脚石”的渊沉吗？
她缓缓抬起头，灰败的眼眸看向清梧。
“清梧，你可知，这三千年来，我最悔的是什么？”
清梧的呼吸一滞。
他以为她会说悔不该识人不清，悔不该爱上渊沉。
却听见长欢用一种近乎缥缈的声音说：
“我悔的，是当年封印他时，太过心软，没有……一剑杀了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体内的魔气陡然暴涨！
那碗万年冰蟾熬制的药汁，在魔气的冲击下，“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墨绿色的药汁溅了清梧一身。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惊骇地看着长欢。
只见她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上，浮现出数道诡异的黑色魔纹，从脖颈一直蔓延到眼角。
“师姐！”
清梧大惊失色，一步上前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长欢却猛地一抬手，一股磅礴的力量将他震退数步。
“别碰我！”
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陌生，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那双灰败的眸子，此刻竟被一片猩红所取代。
是入魔的前兆！
清梧心头巨震。
三千年来，无论多痛苦，她都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着魔气。
为何今日会突然失控？
难道是因为……
清梧不敢再想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符篆。
“师姐，得罪了！”
他将符篆贴在长欢的眉心。
金光大盛，瞬间将那些黑色魔纹压了下去。
长欢身体一软，重新倒回寒玉床上，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她的长发。
猩红的眼眸渐渐褪去，恢复了死寂的灰色。
她看着清梧，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怎么？怕我入魔之后，去找他报仇，毁了你们昆杜墟的万世清名？”
清梧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师姐，归墟之眼的封印……松动了。”
长欢的心，猛地一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归墟之眼，封印着渊沉。
封印松动，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清梧走了，带着一室的寂静。
雪庐的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长欢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千年前的画面。
那时的渊沉，还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弟。
他会为她采来昆仑山巅最美的雪莲，只为博她一笑。
他会在她练剑时，默默地守在一旁，眼神专注而热烈。
他会在她耳边低语：“师姐，等我修成大道，就娶你为妻，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多美的谎言。
长欢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指。
这双手，曾能翻云覆雨，剑指苍穹。
如今，却连端起一碗药的力气都没有。
渊沉。
你快要出来了吗？
也好。
三千年前的账，我们是该好好算一算了。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想报仇吗？】
长欢猛地睁开眼！
谁？
是谁在说话？
她神识扫遍整个雪庐，却空无一人。
【别找了，我在你的识海里。】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腔调。
【你可以叫我……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