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王府内的气氛,因昨夜王爷的动向,而变得微妙且紧绷。
凝香苑内,班叙昭起身时,天色已大亮。身体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软,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王爷习决明……与她想象中不同,并非纯粹的武人莽撞,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冷静的疏离,动作间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章法般的体贴,但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更多是衡量与探究。
“娘娘,”青黛捧着温水进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担忧与询问。
班叙昭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由着青华和青黛伺候她洗漱更衣,选了件湖蓝色绣银线缠枝莲的衣裙,比昨日更素净几分,首饰也换成了成套的银镶白玉,清冷剔透。
她知道,今日踏出凝香苑,投向她的目光将截然不同。
果然,前往锦瑟堂请安的路上,遇到的仆从虽依旧恭敬行礼,但那眼神里,探究、敬畏、甚至隐隐的巴结,取代了昨日的审视与轻慢。王府便是如此现实,恩宠,是立足最直观的根基。
而与此相对的,是风华阁方向传来的低气压。据丫鬟悄悄来回,朱侧妃今日一早发了好大的火,摔了几套茶具。
原因不言自明。
按常理,王妃侍寝之后,若无特殊安排,接下来便该是另一位侧妃。朱念和想必早已做好准备,只待王爷垂青,却未料被班叙昭“捷足先登”。这记无声的耳光,扇得她颜面生疼,怒火中烧。
锦瑟堂内,气氛比昨日更加凝滞。
班叙昭到时,大部分妃妾已到齐。见她进来,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嫉妒、羡慕、忌惮,兼而有之。
朱念和坐在她的位置上,面沉如水,一身绛紫色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难看,眼神如刀子般剐向班叙昭,毫不掩饰其中的怨毒。
王妃文思尔依旧端庄温婉,只是在那温和的笑容下,看向班叙昭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冷意。班叙昭的得宠,同样超出了她的预料,打破了她乐见朱、班二人相争,自己稳坐钓鱼台的局面。
“给王妃娘娘请安。”班叙昭规规矩矩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班妹妹来了,快起。”文思尔笑容和煦,仿佛全然不知昨夜风波,“妹妹初承雨露,今日气色倒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班叙昭垂眸,声音温顺:“谢娘娘关怀,妾身一切安好。”
她刚落座,便感到身侧朱念和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视线。
侍妾白见微今日学乖了些,不敢再迟到,但看向班叙昭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不忿,大约觉得这新来的侧妃抢了原本可能属于她的风头。
贵仪齐云儿脸上还带着昨日掌掴后的淡淡红痕,用脂粉厚厚盖着,低眉顺眼,不敢再看朱念和,但对班叙昭,也并无善意。
小仪闻玉洛和萧霜序则依旧是那副谨慎模样,只是萧霜序打量班叙昭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慎的估量。
请安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文思尔照例说了几句“和睦”的场面话,便让大家散了。
朱念和率先起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经过班叙昭身边时,带起一阵冷风。
班叙昭面色如常,扶着青黛的手缓步走出。
“娘娘,”回到凝香苑,青华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扬眉吐气,“您看朱侧妃那脸色,真是解气!”
青黛却蹙眉道:“娘娘,朱侧妃心胸狭窄,今日之事,她必定怀恨在心,我们需早作防备。”
班叙昭颔首,青黛所虑正是她心中所想。她沉吟片刻,道:“青黛,你去将我带来的那几匣子东西清点出来。青华,你去打听一下,府中诸位妃妾,平日喜好些什么,大致有个数。”
两个丫鬟虽不明所以,但仍领命而去。
下午,东西清点妥当。班叙昭带来的并非多么贵重稀有之物,多是些京中时兴的绒花、珠串、香囊、绣帕,还有一些品质上乘的笔墨纸砚和几匹颜色雅致的苏杭软缎。她细心地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根据青华打听来的大致喜好,为每位妃妾都备了一份不失体面又不会过于扎眼的礼物。
“青黛,青华,随我去各院走走。”班叙昭起身道。
首先去的是王妃的文思尔的锦瑟堂。送上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并两匹颜色庄重的云锦。“一点心意,望娘娘不弃。”班叙昭态度恭谨。
文思尔笑容温婉地收了,赞她有心,又赏了她一对玉镯,言谈间滴水不漏。
接着去了闻玉洛的“听雪轩”和萧霜序的“揽月阁”。给闻玉洛的是一盒精致的香粉和两支素银簪子,符合她低调的性子;给萧霜序的则是两匹颜色鲜亮些的软缎和一对小巧的金耳坠,萧霜序笑着收了,言语间多了几分热络。
到贵仪齐云儿的“采薇苑”时,齐云儿脸上的伤已好了些,见到班叙昭,神情复杂,但还是收下了那盒据说是宫中流出的养颜香膏和一对珍珠耳钉,低声道了谢。
侍妾白见微处,班叙昭只让青华送去了两支时兴的绢花和一条绣工精致的帕子。白见微虽仍有些别扭,但也收下了。
这一圈下来,虽未深谈,但礼数周到,姿态放得低,倒也缓和了些许因她侍寝而带来的紧张气氛,至少面上,诸位妃妾都维持了基本的客气。
最后,只剩下风华阁。
青华有些犹豫:“娘娘,朱侧妃那里……还要去吗?”今日朱念和的态度已是那般明显。
班叙昭神色平静:“去。为何不去?礼数不可废。”
风华阁内,朱念和正歪在暖榻上,由丫鬟红玉打着扇,听闻班叙昭来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倒还敢来?让她进来。”
班叙昭步入室内,行礼:“朱姐姐安好。”
朱念和眼皮都未抬,慢悠悠地拨弄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半晌才道:“班侧妃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风华阁?不是正该在凝香苑等着王爷再次驾临么?”
语气中的酸意与敌意几乎凝成实质。
班叙昭恍若未闻,示意青黛将礼物奉上,是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赤金镶嵌红珊瑚的蝶恋花簪子,样式华丽,正配朱念和的喜好。“妹妹初来乍到,备了些薄礼,望姐姐笑纳。”
朱念和瞥了那簪子一眼,嗤笑一声,并未让红玉去接,反而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班叙昭,语带嘲讽:“班侧妃真是好手段,好心思。昨日才入府,今日便忙着四处送礼,收买人心。怎么,是觉得攀上了高枝,迫不及待要站稳脚跟了?”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且刻薄。青黛和青华脸色微变,青华更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被班叙昭一个眼神制止。
室内媵仆,见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班叙昭依旧站着,身姿笔挺,脸上那抹温婉的笑容未曾改变,只是眼神微微冷了下来。她看着朱念和,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朱姐姐此言差矣。”
她顿了顿,在朱念和愈发冰冷的目光中,缓缓道:“妹妹入府,蒙王爷、王妃不弃,诸位姐妹接纳,心中感念。备此薄礼,不过是遵循礼仪,略表心意,亦是家母教导,‘与人相交,贵在诚字’。若姐姐觉得此举是收买人心,那妹妹不知,在这王府之中,以诚相待,何错之有?”
她目光平静地迎上朱念和的视线,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侍寝次序,乃是王爷定夺,王妃安排,妹妹人微言轻,唯有遵从。姐姐若有疑虑,何不直接禀明王爷或王妃?在此质问妹妹,妹妹人轻位卑,实在不敢妄议上意,也……承担不起。”
朱念和被她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指着班叙昭:“你……你竟敢顶撞我?!”
班叙昭微微屈膝,姿态依旧恭谨,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妹妹不敢。你我二人位份相同,又怎么算顶撞。礼已送到,妹妹不便多扰,告退。”
说完,不再看朱念和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扶着青黛的手,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风华阁。
身后,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以及朱念和压抑的怒斥。
走出风华阁,秋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
青华长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娘娘,您刚才太厉害了!看她那样子,气得脸都歪了!”
青黛也露出些许笑意,但随即提醒:“娘娘,今日彻底得罪了朱侧妃,往后更要小心了。”
班叙昭望着远处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目光悠远。
“我知道。”她轻声道,“忍与让,有时换不来风平浪静,只会让人以为你可欺。今日,不过是让她知道,我班叙昭,并非可以任她揉捏的软柿子。”
“这王府的风,既然已经起了,那便让它吹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