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雪·初遇十一月的江城,初雪比往年早。肿瘤中心走廊尽头,林知夏扶着墙,
数着地砖走——一步、两步、第三步时眼前发黑,人往前栽。沈砚就是这时候伸手。
他刚查完房,袖口沾着消毒水味,掌心却暖。“没事吧?”林知夏抬头,
看见一双极黑的眼睛,像雪夜里唯一没熄的灯。她摇头,
却下意识把病号袖口往下拉——那里因为留置针,青紫一片。沈砚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没多说,只替她捡起滚在地上的毛线帽。灰绒线,顶端坠一颗白色小球,戴在她头上,
衬得脸更小。“谢谢。”她声音沙哑,却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软。沈砚“嗯”了一声,
侧身让她先过。擦身而过时,
他瞥见她腕带:姓名:林知夏年龄:24诊断: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复发)高危。
那天夜里,沈砚在值班室写病程,脑海里却反复出现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他抽出一根烟,
又塞回去——医院禁烟,他从不破例。可他还是打开系统,调出17床病历。
既往史一栏写着:“父母双亡,外婆抚养,去年去世,否认配偶及子女。”联系人:无。
他盯着屏幕,拇指在鼠标上摩挲良久,第一次对“孤女”两个字产生具体想象。第二天查房,
沈砚故意走在最后。17床拉着帘,护士正给她扎针。她蜷成一团,额头抵着膝盖,
像只虾米。护士说:“血管太细,要扎PICC。”她轻声回:“能不能再试一次?
我怕留疤。”声音不高,却带着恳求。沈砚掀帘进去,“我来。
”护士愣住——沈医生平日最烦别人质疑他的医嘱。他低头,拿酒精棉片擦她肘窝,
动作比声音温柔:“别动,很快。”针头刺入,回血很好。林知夏松口气,
抬眼对他说:“又见面了,帽子先生。”沈砚挑眉。“你昨天替我捡帽子,谢谢。
”沈砚没接话,只把输液调速器调慢两档,“化疗药**大,调慢点。”他转身时,
听见她极轻地“嗯”了一声,像猫。查房结束,沈砚接到主任电话,让他去谈话室。
“17床家里没人,医药费又欠了两万,你跟她熟,去聊聊。”沈砚想说自己跟她不熟,
话到嘴边却变成:“好。”谈话室很小,一张桌子,两把塑料椅。
林知夏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那侧,见他进来,先是怔,继而笑:“是来催费的?
”沈砚把缴费单推过去,“医院规定,欠费三天要停药。”她低头,
用指甲刮着单子上“20000.00”的零,“我外婆走后,房子还没卖出去,买主压价,
再给我一周?”沈砚沉默。她又说:“如果不行,就停吧,反正也治不好。”她说得太平静,
沈砚胸口却莫名起火:“林知夏,你当医院是什么?旅店?想走就走?”她抬眼,
眸色浅淡:“那沈医生,我当生命是什么?枷锁?必须赖着?”沈砚被噎住。半晌,
他听见自己说:“一周太短,我去给你申请基金,但你要配合治疗。”林知夏眨了眨眼,
似笑非笑:“沈医生,你在同情我吗?”沈砚起身,居高临下:“我只是讨厌病人半途而废。
”他走出门,才察觉掌心全是汗。当晚,沈砚在基金系统里输入林知夏的身份证号,
发现她去年曾申请过,却因资料不全被驳回。他一条一条补,甚至扫描了她外婆的死亡证明。
凌晨三点,申请状态变为“已通过”。他松口气,又点开她的电子病历,
在“主治医师”一栏,把自己的名字填了进去。保存时,系统提示:“该操作需患者确认。
”沈砚愣了愣,苦笑——原来医院比谁都清楚,医生也公私难分。
————————2靠近·戒尺基金到账那天,江城下了第二场雪。
林知夏坐在病床上折纸鹤,折到底137只,沈砚推门进来。“医药费解决了,
安心用药。”她“哦”了一声,把纸鹤放进玻璃罐,“沈医生,你帮了我两次,我无以为报,
给你表演个节目?”沈砚本想拒绝,却见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
伸手去够柜顶的尤克里里。她个子小,踮脚时病号服上移,露出后腰一截凹陷。
沈砚别过视线。琴很旧,漆面开裂,她抱在怀里,像抱一只猫。“我外婆留下的,
唯一值钱的。”她调弦,指尖按在品丝上,因为太瘦,骨节分明。前奏响起,
是《YouAreMySunshine》。她声音不高,却温柔,像把雪捧在掌心,
怕它化。沈砚站在床尾,忽然想起母亲——那位在车祸中当场毙命的小提琴手。他那时十岁,
坐在后排,看着鲜血顺着母亲额头流进眼角,像一串朱砂泪。母亲手里还攥着琴弓,
弓毛断了,在风中颤。从此他讨厌弦乐,讨厌一切会碎的美。可此刻,他竟挪不动脚。
一曲终了,林知夏喘口气,笑:“跑调了,别笑我。”沈砚喉结滚动,“挺好。
”她眼睛亮了一下,“那你能坐下吗?仰头看你,脖子酸。”沈砚拖过椅子,离床一米远。
林知夏把琴放一边,盘腿坐回床上,抱着膝盖:“沈医生,你怕死吗?”沈砚蹙眉,
“日常查房,不谈这个。”“可我想谈。”她轻声,“我怕,怕疼,怕一个人,
怕来不及好好喜欢一个人。”沈砚指尖敲病历板,节奏紊乱。林知夏歪头看他,
“你有喜欢的人吗?”沈砚起身,“你该测体温了。”他走出门,
才察觉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之后一周,沈砚有意躲她。轮到他夜班,
他换班;护士说17床找,他说忙。直到那天深夜,急诊电话——17床大咯血。
沈砚冲过去,她正侧卧,咳得满床鲜红。见他来,她竟笑:“沈医生,又麻烦你。
”抢救两小时,血止住,她转入ICU。沈砚脱下手套,才发现自己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
窗外雪停,天却更冷。ICU不允许陪护,沈砚却在门口坐到天亮。
护士小声议论:“沈医生最近怎么了?像丢了魂。”第二天主任找他谈话:“小沈,
你状态不对,要不要休假?”沈砚摇头,“我没事。”“那就把17床交给李医生。
”沈砚猛地抬头,“为什么?”“医生不能陷进去,这是规矩,也是戒尺。”沈砚沉默半晌,
“给我三天,我调整。”主任叹气,“你一向最稳,别让我失望。”沈砚回宿舍,冲冷水澡,
水冰凉,他却想起她咳血时滚烫的手。手机屏幕亮起,是ICU护士:“17床醒了,
找沈医生。”他擦干手,回复:“告诉她,我马上到。”ICU门口,
林知夏戴着氧气面罩,眼神却清亮。她写字板写:“我欠你一句道歉。”沈砚俯身,“什么?
”她擦掉,又写:“让你害怕,对不起。”沈砚忽然握住她手,掌心冰凉。“林知夏,
好好活着,我就不怕。”她眼角渗出泪,打湿面罩。
————————3告白·倒计时林知夏转出ICU那天,是冬至。
她第一次吃到沈砚带来的饺子——医院食堂打包,早凉了,她却一口气吃八个。“慢点,
别噎死,我抢救很累。”她笑,嘴角沾醋,“沈医生,你讲冷笑话,好可爱。
”沈砚耳尖微红,拿纸巾替她擦,“闭嘴。”窗外夕阳照进来,他指尖碰到她唇,
两人都愣住。沈砚先收回手,耳尖更红。那晚,沈砚值大夜班。凌晨两点,
护士急敲值班室:“17床高热40℃!”沈砚冲过去,她整个人蜷成虾米,打颤。
物理降温、补液、降压……忙到四点,体温终于降到38℃。沈砚坐在床边,
看她睫毛上还沾汗珠,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却在此时睁眼,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沈砚,别躲我了,好不好?”沈砚僵住。
她接着说:“我剩下的时间,可能按月算,我不想再猜你心思。”沈砚喉头滚动,半晌,
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雪落无声。“好,不躲。”第二天,
沈砚把她的输液调速器换成粉色——科室唯一一只,护士偷偷留的。林知夏看见,笑出梨涡,
“沈医生,你表白方式,好土。”沈砚轻咳,“不喜欢?换回白的。”“喜欢,
”她伸手勾住他指指,“但更喜欢你。”沈砚反手包住她手,“林知夏,
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许私自停药;第二,不许偷偷哭;第三,等春天来了,
我带你去樱花大道,拍一张合照。”林知夏眼眶发红,“那你也得答应我一条:如果我先走,
你要好好活,不许辞职,不许酗酒,不许……忘了我。”沈砚别过脸,半晌,“我尽量。
”春节临近,医院准许贴春联。林知夏偷偷在病房门口贴倒福,被护士长发现,哭笑不得。
沈砚下班,看见她踮脚贴横批,伸手接过胶带,“我来。”横批:岁岁平安林知夏念一遍,
笑:“沈医生,你字真丑。”沈砚敲她额头,“嫌弃就自己来。”“我手没劲,
”她顺势靠在他怀里,“沈砚,我想看烟花。”“医院禁烟禁火。
”“那你在心里给我放一朵,小小的,就行。”沈砚低头,亲她发顶,“好,给你放,
一辈子不灭。”除夕夜,病房只剩三个留守病人。沈砚把值班室小电视搬到她病房,
两人挤一张床看春晚。倒计时最后一秒,林知夏转头,亲在他嘴角。“新年快乐,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