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光线有些昏暗，窗帘拉着。

李伟果然像王秀兰记忆中那样，颓然地陷在沙发里，双手插在头发里，背影佝偻，充满了挫败感。

听到开门声，他的肩膀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

他以为，即将迎来的是母亲暴风骤雨般的斥责。

王秀兰看着儿子的背影，心脏一阵抽痛。

她的儿子，明明才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被她和妻子之间的矛盾，折磨得像个小老头。

前世，她从未觉得儿子可怜，只觉得他“没用”、“窝囊”，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

直到她死前，才恍然大悟，那个将儿子置于风箱里的老鼠般境地的人，正是她自己。

王秀s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句“对不起”，在心里盘桓了千百遍，此刻却重如千斤。

她怕。

怕他们不信，怕他们觉得她又在耍什么新花招。

毕竟，她“恶婆婆”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

李伟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预想中的咆哮。

他有些不安地回过头，正对上母亲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和指责，反而……像是有着无尽的悲伤和……愧疚？

李伟愣住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从他妈的眼睛里看到愧疚。

“妈，您……”

“小伟，”王秀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妈……有点不舒服，晚饭……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没敢再看儿子的眼睛，转身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留下李伟一个人，在客厅里满脸错愕。

不骂人？

不指责？

甚至……连晚饭都不管了？

这还是他那个视“掌控厨房”为最高权力的妈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秀兰靠在门后，浑身虚脱。

仅仅是压下指责的本能，说出那句示弱的话，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

前世几十年养成的刻薄和控制欲，像毒瘤一样长在她的骨子里，想要剜掉，必然要经历刮骨疗毒的痛苦。

夜渐渐深了。

王秀兰能听到客厅里极轻的响动，李伟大概是点了外卖，又轻轻敲了敲张静的房门，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没有再吵起来。

王秀兰稍微松了口气。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厨房的香味唤醒的。

是张静在做早餐。

小米粥的香气，混着煎蛋的焦香，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王秀兰知道，这是张静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缓和关系。这个儿媳，骨子里是善良的。

前世的她，会在这时候走出去，板着脸挑剔：“油放多了，致癌！粥熬得太稀了，喝了跟水一样，不顶饱！”

然后，一家人刚刚升起的一点温馨，会瞬间荡然无存。

王秀兰在床边坐了很久，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

尊重，放手。

这是她重生后，刻在心里的四个字。

她走出房间时，李伟和张静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看到她，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表情有些紧张，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小学生。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王秀兰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早餐，小米粥熬得金黄浓稠，煎蛋是漂亮的太阳蛋，旁边还配了一碟爽口的小咸菜。

多好的早餐，多好的儿媳。

前世的自己，怎么就瞎了眼，非要跟她过不去？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强行逼退泪意，走到餐桌旁坐下，端起了那碗小米粥。

李伟和张静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王秀-兰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

很香，很暖。

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一脸忐忑的张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这粥……熬得不错。”

话音落下。

李伟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张静也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嘴巴微微张着，忘了合上。

王秀兰心里一阵苦涩。

看，她前世到底有多糟糕，一句简单的夸奖，竟然能把孩子们吓成这样。

她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低头喝粥。

这顿早餐，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中结束了。

王秀兰知道，她的“反常”，已经在儿子儿媳心里，投下了一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