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镜里的梳头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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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苏晴正盯着母亲手里的牛角梳。断了两根齿的梳身泛着陈旧的黄,梳齿间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不知是母亲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

母亲坐在病床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手里的梳子机械地上下移动。“梳整齐……就快了……”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护士说母亲是凌晨醒的,醒来就嚷着要梳子,护士长在储物间翻出这把不知是谁落下的旧梳子,她才安静下来。可苏晴认得这把梳子——十年前,外婆就是握着它断了气。

“妈,我们回家好不好?”苏晴伸手想去夺梳子,指尖刚碰到梳身,就被母亲猛地攥住。那双手枯瘦如柴,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掐进她的手背。

“别碰!”母亲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床头柜的小镜子,“她会不高兴的……镜子里的姐姐会不高兴的……”

苏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圆形的镜面蒙着层水汽,映出母亲苍老的脸,和她自己苍白的倒影。没什么异常。可当她眨眼的瞬间,镜中的母亲忽然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苏晴猛地抽回手,手背已经被掐出几道红痕。母亲又恢复了那副空洞的模样,继续对着空气梳头,梳齿刮过虚空,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胸前的铭牌写着“陈医生”。他是母亲的主治医生,也是昨天给林深做初步尸检的法医老陈。

“苏**,”老陈的声音低沉,“你母亲的情况很奇怪,各项指标都正常,但大脑活动异常活跃,像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苏晴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外婆的疯癫,想起林深后颈的梳痕,想起李队花白的头发——这一切都绕不开老宅那面镜子。

“陈医生,您相信……镜子里会有东西吗?”她的声音发颤。

老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我见过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昨天李队出事前,让我化验老宅那面镜子的碎片。”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化验报告出来了,镜面上除了灰尘,还有微量的……人血,和一种特殊的颜料,成分和民国时期的朱砂很像。”

朱砂?那是画符驱邪用的。

“更奇怪的是,”老陈压低声音,“镜底刻着字,被颜料盖住了,要不是碎了一角,根本发现不了。”

苏晴的呼吸一滞:“刻了什么?”

“‘兰,替身三,魂归镜’。”

兰是外婆的名字。替身三……林深是第一个,李队是第二个,难道母亲是第三个?

“我必须毁掉那面镜子。”苏晴猛地站起来,手背的掐痕还在发烫。

老陈拦住她:“现在去太危险。我查过那宅子的档案,民国二十三年,那里是家胭脂铺,老板娘叫沈兰,后来失火死了,死前抱着一面穿衣镜不肯撒手。你外婆……也叫兰,会不会是巧合?”

苏晴愣住了。外婆的名字是沈兰?她一直以为外婆姓苏,跟着外公的姓。

“我外公早逝,我妈从没提过外婆的娘家事。”她喃喃道,忽然想起外婆的梳头匣,红漆描金,里面的牛角梳刻着“兰”字——那或许不是外婆的名字,而是镜子原主人的。

当天夜里,苏晴趁着母亲睡着,偷偷溜出医院。她打了辆车直奔老宅,手里攥着一把锤子——她要砸碎那面镜子,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宅的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香扑面而来,不是霉味,而是类似胭脂水粉的甜腻气息。堂屋的八仙桌上,那只红漆梳头匣又出现了,里面的篦子上缠着新的头发,黑中带棕,像是李队的。

二楼的楼梯口立着个黑影,苏晴吓得攥紧锤子,却发现那是个人形模特,穿着件蓝布褂子,领口别着枚银质蔷薇发卡——和林深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上楼梯。二楼的房间比白天更暗,窗帘不知被谁拉上了,只有穿衣镜的镜面泛着幽幽的光。

镜子里站着个女人,穿着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苏晴认出她来了——那是沈兰,她在老宅阁楼的旧相册里见过这张脸,照片背面写着“民国二十三年,赠兰”。

镜中的沈兰对着她笑,嘴角的弧度和母亲镜中倒影的笑容如出一辙。

“你终于来了。”镜中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娇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等了八十年,就等第三个替身。”

苏晴举起锤子:“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缠着我外婆和我妈?”

“我是沈兰,”镜中人轻抚鬓角的蔷薇发卡,“这镜子是我的嫁妆,也是我的魂器。当年失火,我被烧死在镜前,魂魄附在镜中,靠吸食活人的精气续命。但每隔三十年,我就得找个替身,否则魂飞魄散。”

她的眼神变得怨毒:“第一个替身是你外婆,她是我远房侄女,跟我同名,天生能通灵,最适合做替身。可她中途反悔,想用梳子划破喉咙断了联系,我只能让她疯癫至死,再等下一个。”

林深是外婆的外孙,李队是破坏规则的闯入者,而母亲,是沈兰选中的第三个替身。

“你看,”沈兰抬手抚过镜面,镜中浮现出三个模糊的人影,“你外婆的魂在镜左,林深的在镜右,李队的……快散了。只要再收了你母亲的魂,我就能离开镜子,重获新生。”

苏晴的锤子在发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晚了。”沈兰轻笑,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你母亲已经在梳头了,等她梳完最后一下,魂就归镜了。”

苏晴猛地回头,身后的人形模特不知何时转了过来,脸上贴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正是老陈说的那种颜料。符纸中央,用指甲刻着个“苏”字——是母亲的姓。

她忽然明白过来,外婆当年不是疯了,是在画符镇邪。梳头匣里的牛角梳,刻着“兰”字,是为了引沈兰出来;老宅的人形模特,贴着符纸,是为了困住她的魂。

可这些都被林深的闯入破坏了。他擦了镜子,动了梳头匣,惊醒了沉睡的沈兰。

“外婆留下的东西,不止这些。”苏晴忽然想起阁楼,外婆总说那里堆着杂物,不让任何人进。

她转身冲向阁楼,楼梯在脚下发出**。阁楼里堆满了旧箱子,角落里立着个神龛,上面摆着个牌位,写着“先妣沈兰之位”——是胭脂铺老板娘的牌位,被外婆供奉着。

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两根已经燃尽,最后一根只剩半截,火星明明灭灭。

香尽,魂散。

苏晴抓起牌位,转身跑回二楼。镜中的沈兰脸色狰狞,正伸手穿过镜面,指甲又尖又长,直逼床上的人形模特——那里寄托着母亲的一缕生魂。

“沈兰!你的魂在这儿!”苏晴将牌位砸向镜面。

“哐当”一声,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牌位撞在沈兰的影像上,冒出阵阵黑烟。镜中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旗袍变得焦黑,头发如乱草般散开,露出底下干枯的头皮。

“不——”她伸出手想抓什么,却被不断蔓延的裂痕困住,影像越来越淡。

苏晴捡起地上的锤子,对着镜面狠狠砸下去。

“砰!砰!砰!”

玻璃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映出沈兰痛苦扭曲的脸,然后渐渐变得灰暗,失去光泽。镜框上的缠枝莲纹里,那根黑发终于断了,像条死蛇般落在地上。

梳头声停了。

胭脂味散了。

苏晴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晴晴?”

是母亲的声音,不再空洞,带着焦急。

苏晴冲下楼,看到母亲站在堂屋门口,穿着病号服,头发有些乱,但眼神清明。她的手背上没有掐痕,手里也没有牛角梳。

“妈!”苏晴扑过去抱住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母亲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好多人在梳头,梳得我头好疼……”

第二天,苏晴带着母亲办理出院手续。老陈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啧啧称奇:“各项指标都正常了,就像从没生病过。”

他递给苏晴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把断齿牛角梳:“化验出来了,梳齿上的暗红色是朱砂,不是血。你外婆当年可能不是自杀,是想用朱砂和梳子镇压镜里的东西。”

苏晴握紧梳子,梳身的冰凉让她安心。

老宅后来被拆了,工人在地基下挖出一具骸骨,怀里抱着半面烧焦的镜子,脖子上挂着块玉佩,刻着“兰”字。

苏晴把玉佩和断齿梳一起埋在骸骨旁,立了块无名碑。

半年后,苏晴去给母亲买新梳子,在一家老字号店铺里看到一面穿衣镜,红木镜框,雕着缠枝莲纹。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镜面映出她的倒影,梳着利落的短发,眼神平静。

一切如常。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镜中的自己没有动,还在对着她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镜底的灰尘里,隐隐约约有三个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第四个”。

苏晴的心脏骤然停跳,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可当她再看向镜面时,那抹诡异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倒影规规矩矩地跟着她转身,抬手,分毫不差。

只有镜框的雕花里,缠着一根极细的黑发,黑得泛蓝,在灯光下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