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碎,嫁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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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我当众扯下凤冠砸在侯府世子脚下。“这婚,我不结了!”满堂宾客哗然中,

我指着城门口刚归来的寒门将军:“我要嫁的,是谢无妄。”父亲气得发抖:“孽障!

你可知他无权无势?”我昂首走出喜堂,却见那冷面将军单骑拦在长街。

他俯身捞我上马:“沈知微,你今日的话,可作数?”后来我助他**冤案,

他为我放弃兵权。江南小院里,他簪花在我发间:“知微,这才是我要的江山。

”金丝绣就的缠枝牡丹在眼前晃得刺眼,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凤冠,仿佛要将我的颈骨压断。

满堂刺目的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熏得人头晕目眩的龙涎香里,

夹杂着宾客们心照不宣的恭维和低笑。我端坐在侯府喜堂中央,

像个被精心妆点过、等待献祭的牺牲。“吉时已到——请新人行拜堂之礼!

”司仪那拖长了调子的唱喏,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我的神经。

透过眼前垂下的细密珠帘缝隙,我能看见对面侯府世子周子珩那张脸。

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凉的算计,

如同打量一件终于到手的昂贵器物。就是这个人,将成为我沈知微的夫君,

将我沈氏一族的门楣与他定远侯府的权势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父亲为此谋划了多久?一年?

两年?还是从我一出生便已注定?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眼前闪过的是父亲严厉而充满期待的眼神,

是母亲担忧却又不敢多言的沉默,是整个沈氏家族沉甸甸的兴衰荣辱,

都系在我这一身刺目的嫁衣之上。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沈知微的一生,

要成为这盘冰冷棋局上,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喧哗声,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从远处穿透了侯府高墙的阻隔,

艰难地挤进这被喜乐和喧嚣充斥的厅堂。

”“……城门……百姓都挤满了……”“……寒门出身……真是了不得……”声音断断续续,

模糊不清,却像一道裹挟着塞外风沙与铁血气息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的脑海!谢无妄!

那个名字像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积压的冰层。是他回来了!

那个曾在我少女时代惊鸿一瞥,便再也无法从心底抹去的身影。

那个单凭一身孤勇和手中长枪,在边关尸山血海中为自己搏杀出功名的寒门将军!

那个……曾在我最狼狈无助时,递给我一把伞,

留下一句“小心着凉”便策马远去的沉默身影。五年了。那场迷蒙的春雨,

那个浑身湿透、躲在破败屋檐下瑟瑟发抖的世家贵女,还有那个浑身染血、刚从战场下来,

却将唯一一把旧伞递给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温和的年轻校尉……“知微,

发什么愣?快拜堂啊!”父亲沈崇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和一丝焦躁,

在我耳畔响起,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回忆的泡沫。刹那间,

喧嚣的喜乐、嘈杂的人语、司仪尖利的唱喏、父亲隐含怒气的低吼——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真空。只剩下心腔里那擂鼓般的重击,一下,又一下,

震得指尖都在发麻。够了!这精心编织的金丝牢笼,这令人窒息的锦绣囚衣!

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力量,猛地从四肢百骸汇聚到掌心!不再有犹豫,不再有恐惧!

我猛地抬手,十指狠狠抠住那顶象征富贵荣华却也禁锢灵魂的赤金凤冠!“咔嚓!

”清脆的金玉断裂声,在一片恭贺的喧闹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珠帘崩散,

珍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蹦跳着滚向四面八方。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满堂宾客脸上堆砌的虚伪笑容瞬间冻结,如同拙劣的面具,

僵硬地挂在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无数道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

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丝竹管弦的喜乐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珍珠在地上弹跳滚动的细碎声响,

一下下敲在死寂的空气里。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硝烟余烬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竟带着一种久违的畅快。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我猛地站起,

将那顶被我扯得歪斜变形、珠翠零落的沉重凤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脚下!

沉重的赤金点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像砸碎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几颗硕大的东珠从镶嵌处崩裂开来,带着绝望的弧线滚落,

滴溜溜地停在侯府世子周子珩那双簇新的、绣着祥云麒麟的锦缎靴前。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从地上那顶象征无上荣宠、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凤冠,

缓缓上移,最终凝固在我脸上。那些目光里混杂着震惊、鄙夷、探究,

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幸灾乐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这婚,”我的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我不结了!”死寂被彻底打破,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轰然炸开!“天爷啊!”不知是哪位夫人率先失声尖叫,破了音。

“沈知微!你疯了不成?!”父亲沈崇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困兽,猛地从主位席上炸起。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指着我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宽大的官袍袖口簌簌摆动,“孽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侯爷周显那张保养得宜、素来沉稳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边的侯夫人更是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恨不得将我当场凌迟。而站在我对面,几步之遥的周子珩,

脸上那层温文尔雅的假面终于彻底碎裂剥落。他的眼神先是极度的错愕,

随即迅速被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暴怒和阴鸷所取代,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

混乱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喜堂。“沈家这是要造反吗?!

”“沈尚书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尽了……”“这沈大**怕不是失心疯了?

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为了谁?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肃静!

”司仪尖利着嗓子试图控场,声音却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徒劳无功。我没有理会任何人。

父亲的咆哮,侯府的阴鸷,宾客的哗然,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心口那团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挺直了背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

越过侯府那高高的朱红门墙,投向遥远的方向——那是城门的方向。那里,

有刚浴血归来的铁骑,有被万民欢呼簇拥的身影。就是他!一股孤勇猛地冲上头顶,

我猛地抬手,食指如利剑般笔直地指向那个方向,声音穿透所有嘈杂,

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要嫁的,是谢无妄!”“轰——!”这一次,

整个喜堂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刚才的悔婚是惊雷,那么此刻指名道姓要嫁一个寒门将军,

无异于九天惊雷直接劈在了定远侯府的祖坟上!“谢无妄?那个刚回京的游击将军?

”“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丘八?!”“沈家**……这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吧?!

”“疯了!绝对是疯了!”“孽障!孽障啊!”父亲沈崇眼前一黑,

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身边眼疾手快的管家扶住才没栽倒。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

脸色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片骇人的死灰,声音嘶哑破碎,“你……你可知他无权无势?

无根无基?不过一介莽夫!你……你这是要把整个沈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是要气死为父吗?

!”他痛心疾首的咆哮带着血丝,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凄厉。看着父亲瞬间苍老绝望的面容,

心底深处猛地一刺,尖锐的痛楚弥漫开来。沈家……养育之恩,

家族责任……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可那痛楚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汹涌的决绝淹没。

我不能回头。一旦跪下拜了堂,我沈知微这一生,

便真的成了侯府后宅里一尊镶金嵌玉的摆设,再无半点鲜活气。与其那样活着,

不如……放手一搏!我不再看他,不再看这满堂惊惶、鄙夷、愤怒的嘴脸。我猛地转身,

双手提起那身繁复累赘、绣着金凤的曳地大红嫁衣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向外冲去!珠钗散落,

青丝披散,赤金步摇在鬓边剧烈摇晃。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嫁衣,

此刻成了最大的阻碍和讽刺,但我毫不在意。“拦住她!快给我拦住这个疯妇!

”身后传来周子珩气急败坏的嘶吼,声音扭曲变形,再不复平日的温润。

侯府的护卫如梦初醒,纷纷上前试图阻拦。但我不管不顾,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用尽力气推开挡路的人。华贵的衣料被扯破,发出刺耳的裂帛声。混乱中,

不知是谁的指甲刮过我的手背,留下**辣的刺痛。我不在乎!

冲出那扇描金绘彩、象征着侯府无上威严的朱红大门时,

外面刺目的天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身后是侯府内更加鼎沸的喧嚣、父亲的怒吼、周子珩气急败坏的咆哮,

还有宾客们惊惶失措的议论,如同汹涌的潮水紧追不舍。

我跌跌撞撞地奔下那高高的汉白玉台阶,绣鞋沾满了尘土。长街之上,

行人早已被侯府内的惊天变故惊动,远远地围成了一圈,指指点点,目光各异,

好奇、惊诧、怜悯、鄙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几乎要将我吞没。那身刺目的红嫁衣,

此刻成了最大的耻辱标记。去哪里?我该去哪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方才在喜堂上凭着一腔孤勇喊出的那个名字,此刻在现实的冰冷空气里,

显得如此渺茫而不切实际。谢无妄……他在哪里?城门?皇宫?

他……会记得五年前那个雨中狼狈的少女吗?会知道今日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为了他一句虚无缥缈的“我要嫁你”,就赌上了整个家族和自己的名声吗?

茫然和无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决绝。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甚至有些踉跄。身后,侯府的大门内,护卫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如同密集的战鼓,踏碎了长街的喧哗与我的茫然!那声音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仿佛要踏平一切阻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纷纷扭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

一人一骑,如同离弦之箭,破开人群,疾驰而来!马是通体墨黑的神骏战马,

四蹄翻飞如墨云滚动。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

肩甲上甚至还带着未及擦净的暗红血渍。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薄唇紧抿,

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穿透混乱的人群,锐利如鹰隼,死死地锁定了我!正是谢无妄!

他竟真的来了!不是在传闻中的城门接受万民欢呼,

而是……单骑直闯这权贵云集的定远侯府门前!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

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那匹神骏的黑马没有丝毫减速,

带着一股战场归来的凛冽煞气,直冲到我面前!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

带着浓烈的汗味、尘土味和一丝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几乎要跃出喉咙。“吁——!”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几乎人立而起!

就在马蹄即将落下的瞬间,马背上的人猛地一勒缰绳,硬生生将马头勒偏,

马蹄重重地踏在我身侧寸许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烟尘微扬。

谢无妄居高临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攫住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难以置信,

有深沉的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灼热。

他的目光扫过我散乱的发髻,苍白惊惶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那身刺目狼狈的红嫁衣上,

瞳孔骤然一缩,周身那股冰冷的煞气仿佛又浓重了几分。长街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对峙的两人身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谢无妄微微俯身,

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大手,倏地伸到我面前。

那手带着战场归来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石摩擦,

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却又字字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中,

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我的心上:“沈知微。”他叫了我的名字。不是“沈**”,

不是“尚书千金”,是“沈知微”。“你今日在喜堂说的话,”他的目光锐利如电,

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看清我心底最深处的一丝一毫,“可作数?”长街之上,

风声仿佛都静止了。所有围观者的呼吸都屏住了,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

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侯府大门内,

父亲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周子珩怨毒的咆哮已经清晰可闻,护卫的脚步声正急促逼近。

那只悬在面前的手,粗糙,有力,带着边关风沙的粗粝和铁血的气息。

它不像世家公子保养得宜的手,却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磐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视线里,

也压在我的心上。作数吗?喜堂之上,那破釜沉舟的嘶喊,是绝望下的孤勇,

还是深思熟虑的决断?是逃离牢笼的借口,

还是……心底深处那点早已萌芽、却不敢正视的念想?五年前春雨中的那把旧伞,

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一声低沉的“小心着凉”,

在无数个被规矩束缚得喘不过气的深闺长夜里,曾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带着自由气息的微光。

“知微!还不快回来!休要铸成大错!”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叫穿透人群,

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抓住她!别让这**跑了!”周子珩的声音尖利扭曲,

充满了被当众羞辱后的疯狂。护卫的身影已经从侯府大门内冲出,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

没有时间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被身后汹涌而来的恶意彻底碾碎。一股更强大的力量,

混杂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孤注一掷,猛地从胸腔里炸开!我猛地抬起头,

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珍珠,不再看身后逼近的追兵,更不再看父亲痛心疾首的脸。

我的目光直直撞进谢无妄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眸里。“作数!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金玉相击,斩钉截铁,“谢无妄,

我沈知微今日所言,句句作数!字字真心!”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将自己冰凉、甚至有些颤抖的手,用力地、稳稳地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猛地收紧!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我。

粗糙的薄茧摩擦着我细腻的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踏实感。“好!

”谢无妄只吐出一个短促有力的字眼。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掌心传来,

我整个人被他猛地向上提起!天旋地转!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身体已经凌空!

腰间被一条铁臂紧紧箍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眼前景物飞速旋转、下坠,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人群爆发的更大惊呼。再回过神时,我已被他牢牢圈在身前,

稳稳地落在了那匹神骏黑马的马背上!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滚烫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

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擂鼓般撞击着我的背脊,

带着一种狂野的生命力。陌生的男性气息混合着尘土、汗水和一丝淡淡的铁锈血腥味,

霸道地将我整个包裹。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危险,却又……如此令人心跳加速。“抱紧!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响在耳畔,气息灼热地拂过我的耳廓。几乎是本能地,

我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入手是坚硬如铁的肌肉线条,

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恐怖力量。“驾!”谢无妄一声低喝,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唏律律——!”胯下战马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窜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狠狠向后一撞,更深地嵌入他怀中。狂风瞬间扑面而来,

刮得脸颊生疼,吹散了鬓边最后几缕散乱的发丝。长街两旁的景物在急速倒退,

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周子珩歇斯底里的诅咒……所有属于侯府、属于沈家、属于那场未完成婚礼的喧嚣与束缚,

都被这迅疾如风的速度狠狠甩在了身后,迅速变得遥远、模糊。只有耳畔呼啸的风声,

和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我紧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

眼底最后一丝彷徨与惊惶已被疾风吹散。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破茧而出的、近乎于疯狂的决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就这样吧。沈知微,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这条我自己选的路,跪着,

也要走完!骏马疾驰,踏碎了京城的繁华表象,

直奔那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所在——巍峨宫城。风在耳畔呼啸,

卷起他玄色衣袍的猎猎声响,也吹散了我鬓边最后一丝属于闺阁的温顺。身后,

定远侯府的喧嚣与沈家的震怒,如同被狠狠撕裂的锦缎,徒留一地狼藉的碎片,

被疾驰的马蹄远远抛却。宫门,那由巨石垒砌、象征着无上威严与冰冷规则的巨大阴影,

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守卫宫门的禁军金甲森然,长戟交叉,寒光闪烁,如同蛰伏的巨兽獠牙,

无声地阻挡着一切擅闯者。“来者何人!宫门重地,速速下马!

”守卫统领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疾驰的黑马在距离森寒戟尖不足一丈处,被谢无妄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硬生生钉在原地,激起一片尘土。谢无妄端坐马上,一手紧握缰绳,

另一只手臂依旧稳稳地护在我身前。他并未下马,只是微微抬首,

冷峻的面容迎着守卫统领惊疑不定的目光。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带着边关磨砺出的铁血与一种不容置喙的沉凝:“游击将军谢无妄,携妻沈氏,有要事面圣,

恳请通传!”“携妻沈氏”!这四个字,如同四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瞬间在守卫们紧绷的脸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无数道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

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这身狼狈未脱、却依旧刺目的大红嫁衣上。沈氏?

哪个沈氏?今日……不是沈尚书千金与定远侯世子大婚的日子吗?!

这身嫁衣……这被寒门将军护在怀里的女子……守卫统领的瞳孔猛地收缩,

握着长戟的手都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宫门前的空气,骤然凝固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沉重的磨盘,

碾压着紧绷的神经。守卫统领脸上的惊疑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度的凝重,

他深深看了我们一眼,尤其是谢无妄那张毫无波澜却隐含锐气的脸,终于,他猛地转身,

对身后的副手低吼了一句什么。那名副将立刻如同离弦之箭,

朝着深不见底的宫门甬道狂奔而去。等待。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哒哒”的轻响。

谢无妄的手臂依旧沉稳有力地护着我,他微侧过头,低沉的声音只容我一人听见:“别怕。

”怕?我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从扯下凤冠那一刻起,怕字便已从我的命格里剔除了。

如今心头翻涌的,是孤注一掷后的空茫,是面对未知命运的审视,

还有一丝……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奇异的安定感。宫门深处,

终于传来了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片刻之后,

方才进去通传的副将疾步而出,身后跟着的,

竟是一位身着绛紫色总管太监服色、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他步履沉稳,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我们身上,尤其是我的嫁衣上,锐利地扫过,

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谢将军,”老太监的声音尖细却不失威严,

在寂静的宫门前显得格外清晰,“陛下宣召。请随咱家来。

”沉重的宫门在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仅容一骑通过。谢无妄毫不犹豫,

一抖缰绳,墨色战马载着我们,踏入了那幽深如同巨兽咽喉的宫门甬道。甬道内光线昏暗,

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压迫感扑面而来。马蹄敲击在平整的青石板上,

发出单调而空旷的回响,一下下敲在心上。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气息。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极其开阔的汉白玉广场在眼前铺展开来,尽头,

是巍峨耸立、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金辉的宣政殿。九重丹陛如同登天之梯,

直通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广场之上,已无声地肃立着两列身着玄甲、气息凝重的宫廷禁卫,

如同冰冷的雕塑。而在丹陛之下,一个身着深紫朝服、身形微胖、面容沉肃的身影负手而立,

正背对着我们,仰望着那高不可攀的殿宇。

那背影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正是我的父亲,吏部尚书沈崇。

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沈崇猛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

带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和家族蒙羞的极致痛楚,越过谢无妄,

狠狠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失望、愤怒、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利刃,

将我凌迟处死!“孽障!”他嘴唇哆嗦着,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

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你……你竟真敢……”后面的话,

被巨大的愤怒堵在了喉咙里。他胸口剧烈起伏,官袍下的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看向谢无妄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骨的鄙夷与敌视,

仿佛在看一个玷污了他沈氏门楣的卑贱泥垢。谢无妄勒住马,翻身而下,动作利落矫健。

他并未理会沈崇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我的手臂,助我下马。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战场磨砺出的简洁力量,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脚踩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那寒意似乎顺着脚底直窜上来。我挺直背脊,

迎向父亲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悔吗?

这一刻,心底竟异常地平静如水。就在这时,

宣政殿那两扇巨大的、雕刻着盘龙祥云的朱漆殿门,在令人屏息的静默中,缓缓向内打开了。

一个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那幽深的大殿深处传来,

清晰地响彻整个广场:“宣——游击将军谢无妄,携沈氏女,觐见!”那声音如同玉磬敲击,

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无形的对峙与暗流。父亲沈崇脸上那滔天的怒焰猛地一窒,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惊疑不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死死地盯着那洞开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门,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谢无妄的神情依旧沉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光掠过。他侧过头,

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无声的探询。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反而让心绪更加澄澈。我微微颔首,向他传递了一个坚定的眼神——事已至此,

唯有一往无前。他不再多言,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这一次,不再是强势的扶持,

而是一个无声的邀约。我抬手,轻轻搭上他的小臂。隔着衣料,

能感受到他臂膀肌肉的坚实轮廓和沉稳的力量感。我们并肩,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有禁卫冰冷的审视,有父亲怨毒的诅咒,

有那老太监深不可测的打量——一步步,踏上了那象征着登天之路的九重丹陛。每一步,

都仿佛踩在无形的刀锋之上。丹陛漫长而冰冷,两侧肃立的禁卫如同沉默的青铜雕像,

投下的阴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

尤其是父亲那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眼神。然而,身边谢无妄的存在,

他臂膀传来的那份沉甸甸的支撑感,竟奇异地抵消了部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

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宣政殿内光线幽深,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

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道道光柱,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舞。

殿内弥漫着龙涎香沉静厚重的气息,

以及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屏息的、属于绝对权力的威压。御座高高在上,

隐在垂下的珠帘之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尊贵的身影轮廓。珠帘流光,

更添几分神秘与疏离。“臣,游击将军谢无妄,叩见陛下!”“民女沈知微,叩见陛下!

”我们依礼跪拜,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谢无妄的声音则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大殿内一片沉寂。

只有香炉里龙涎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我们自己的呼吸心跳,

在这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谢卿平身。”珠帘后传来皇帝的声音,清越依旧,

听不出喜怒,“沈氏,你也起来回话。”“谢陛下。”我们依言起身,垂手肃立。“谢卿,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你身负军功,凯旋而归,本该于宫门受赏,百官相迎。

此刻却单骑闯入侯府喜堂,将朕亲口嘉许、即将行拜堂之礼的沈氏女劫出……此等行径,

置国法礼制于何地?置朕的颜面于何地?”每一个字都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

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谢无妄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带着一股坦荡之气:“陛下明鉴。

臣此举,实属情非得已,亦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抑。”“哦?”珠帘后的声音微微上扬,

带着一丝玩味,“情之所至?谢卿且细说。”谢无妄抬起头,

目光坦然地迎向那模糊的御座方向,声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荡:“臣与沈氏女,相识于五年前。

彼时臣尚为微末校尉,于京郊遇雨,曾赠伞于狼狈避雨的沈姑娘。此等小事,于臣而言,

不过是举手之劳。然沈姑娘今日于定远侯府喜堂之上,当众拒婚,直言欲嫁臣谢无妄!

此等情深义重,惊世骇俗之举,臣闻之,若再拘泥于世俗礼法,畏首畏尾,

岂非辜负佳人一片赤诚?亦愧对陛下常言‘英雄不问出处’之圣训!故臣斗胆,

纵知此举莽撞,亦甘愿领罪,只求问心无愧,不负此心!”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坦荡赤诚,

将“情”之一字推至台前,更巧妙地引用了皇帝昔日的“英雄不问出处”,

将一桩惊世骇俗的“劫亲”,硬生生扭转成了为情所驱、挑战世俗的壮举。大殿内更加寂静。

我能感觉到珠帘后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沈氏,”皇帝的声音转向我,

听不出情绪,“谢卿所言,可属实?你当真甘愿舍弃定远侯府的泼天富贵,

嫁予他一介寒门将领?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你若点头,沈氏门楣,

从此与你再无瓜葛。荣华富贵,世家尊荣,皆成泡影。你,可想清楚了?”每一个字,

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着我的神经。舍弃沈氏门楣?与家族彻底割裂?这代价,

比预想的更为沉重。脑海中闪过母亲含泪的眼,闪过沈府庭院深深……但随即,

定远侯府那令人窒息的喜堂,周子珩眼底的算计,还有父亲那将我视为棋子的冰冷眼神,

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舍。与其做一尊镶金嵌玉的傀儡,

不如……搏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向珠帘后那无形的审视,

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回禀陛下,谢将军所言句句属实。

民女沈知微,今日所言,字字出自肺腑。嫁与谢将军,是民女心甘情愿之选。荣华富贵,

非我所愿;世家枷锁,非我所求。纵前路荆棘遍布,民女亦……无悔!”“无悔”二字,

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细微的回响。“好一个‘无悔’!

”珠帘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沈爱卿,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向殿外,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可都听见了?

”殿门处光影晃动,父亲沈崇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一直候在殿外,

将殿内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哆嗦着,

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彻底的绝望,仿佛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泣音:“陛下!臣……臣教女无方,

致使家门蒙此奇耻大辱!此孽障……此孽障悖逆人伦,罔顾圣恩,

自甘堕落至此……臣……臣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从今往后,沈氏一族,

再无沈知微此人!臣……臣与她,父女情绝!请陛下……明鉴!”最后几个字,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泣血般的恨意。父女情绝!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纵然早有预料,亲耳听到父亲如此决绝地割裂血脉,

那瞬间的剧痛依旧让我眼前一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

悄无声息地从旁伸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肘弯,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无声地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是谢无妄。他没有看我,依旧身姿挺拔地站立着,

目光沉静地望向御座。但那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却像一块沉入惊涛骇浪中的礁石,

让我在灭顶的冰冷和痛楚中,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我死死咬住下唇,

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

强迫自己迎向父亲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不让一滴眼泪落下。“沈爱卿言重了。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漠,“儿女姻缘,

本非强求可得。沈氏女既有此决断,亦是天意使然。”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沈崇压抑的、带着恨意的喘息声。“谢无妄。”“臣在。

”“你今日所为,虽情有可原,然劫夺官眷,惊扰勋贵,于礼法纲常,确是大不韪。

”皇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凝的威严。谢无妄单膝跪地,姿态恭谨而坦然:“臣知罪,

甘领陛下责罚!”“然,”皇帝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念你戍边有功,忠心可嘉,更兼沈氏女一片赤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朕,

便成全你们这份‘惊世骇俗’之情!”什么?!我和谢无妄几乎同时猛地抬起头,

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成全?!“传旨!”皇帝的声音如同金口玉言,响彻大殿,

“游击将军谢无妄,忠勇可嘉,擢升为镇北将军,赐婚于原吏部尚书沈崇之女沈知微!

择吉日完婚!沈氏女,既心有所属,甘舍浮华,其情可悯,特赐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以作嘉许!钦此——!”如同九天惊雷在宣政殿内轰然炸响!擢升!赐婚!

这峰回路转的旨意,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谢无妄深邃的眼眸中,

那惯常的冷硬冰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狠狠劈开,

露出了底下深藏的、难以掩饰的震动与愕然。他霍然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珠帘御座,

薄唇紧抿,似乎在极力消化这难以置信的转折。而我,

更是如同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之中。

前一刻还是众叛亲离、被家族彻底抛弃的“孽障”,下一刻竟成了御笔钦赐的将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