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之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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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规律的哐当声像某种催眠,林薇靠在窗边,窗外是不断向后飞逝的北方平原,单调,泛着冬末春初的枯黄。她有些疲惫,是那种浸到骨头缝里的倦怠。杂志社没完没了的稿子,城里挥之不去的雾霾,还有那段刚刚结束、味同嚼蜡的感情,所有一切都催着她逃离。这张去往西南边陲的火车票,与其说是休假,不如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放逐。

她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铺位。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灰色的半旧抓绒衣,侧头看着窗外,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好像一直很安静,从上车后就没什么存在感,但偶尔转回视线时,眼神锐利,会让人心里莫名一凛。林薇注意到他放在小桌板上的手,骨节粗大,指腹有厚茧,不像坐办公室的人。

大概是她的目光停留久了点,男人忽然转过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打量。林薇心里一跳,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假装整理耳机线。

“去旅游?”男人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砂砾感,不算热情,但也不让人讨厌。

林薇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嗯,随便走走。”

“一个人?”

“嗯。”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对话戛然而止,气氛却似乎没那么僵硬了。林薇暗暗松了口气,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口水。水温正好,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驱散了些许车厢里空调也压不住的寒意。

旅途漫长,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流逝。偶尔,林薇会感觉到对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很轻,很快便移开,像风吹过水面。她假装不知,心里却有点异样。他不是她平时会接触的那种类型,身上有种沉郁的、被生活打磨过的粗粝感,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警觉。

傍晚时分,火车在一个小站临时停车。男人起身去了车厢连接处抽烟。林薇透过车窗,看到他靠在门边的背影,落日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孤独而挺直。

天彻底黑下来后,男人回来了,带着一身淡淡的烟草味。他从小桌板下面拿出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背包,取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不是酒,林薇闻不到酒精味,倒像是浓茶的气息。

“要不要热水?”男人晃了晃水壶,问她。

林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哦,不用,谢谢。”她指了指自己的保温杯,“我还有。”

他点了点头,没再客气。

夜里,林薇睡得并不踏实。火车颠簸,加上心里有事,总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中,她似乎听到对面铺位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极力压抑的翻身声。她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借着过道地灯微弱的光,看到那个男人面朝里躺着,背影轮廓僵硬。

是做噩梦了吗?她模糊地想了一下,意识又沉入黑暗。

第二天清晨,林薇被广播声吵醒。离终点站还有几个小时。她洗漱回来,发现男人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变得不同的景色。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丘陵和偶尔闪过的、点缀着芭蕉树的田埂。

“快到了。”他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嗯。”林薇在他对面坐下,“这里的山看着和北方的很不一样。”

“土质不同,植被也不同。”他接话,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边更湿,更黏。”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林薇没有问,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绿色越来越多,浓得化不开,天空是一种被水洗过的、明澈的蓝。空气仿佛也变得不一样了,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的风,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被晒热后的腥甜气。

她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点。或许这次出走,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中午时分,火车缓缓驶入终点站——一个毗邻边境的地级市。车厢里顿时嘈杂起来,人们纷纷起身拿行李。林薇也站起来,伸手去够行李架上的箱子。箱子有点沉,她踮着脚,用力往外拖。

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箱底,轻松地将箱子拎了下来。

是那个男人。

“谢谢。”林薇连忙道谢。

“没事。”他把箱子放在她脚边,自己的那个沉重背包已经背在了肩上,“出站人多,跟紧点。”

他的话不多,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稳妥。林薇点了点头,跟着他随着人流往车厢门口挪动。

站台上更是人声鼎沸,混合着各地方言、小贩的叫卖和拉客司机的高声招徕。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明亮得刺眼,温度也比车厢里高了不少。林薇眯起眼睛,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喧嚣与热烈。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有人接?还是订了酒店?”

“订了酒店,在古城边上。”

“顺路。”他言简意赅,“可以一起打车。”

林薇犹豫了一下。她一向谨慎,尤其是对陌生人。但此刻,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以及这一路下来建立的、微薄的“同行之谊”,那点戒心似乎有点多余。而且,她确实不太想一个人面对那些过于热情的拉客司机。

“好。”她点了点头,“那……车费AA。”

男人几不可察地牵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随你。”

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男人把两人的行李都放进后备箱,然后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把后座留给了林薇。这个细节让林薇又安心了一点。

车子驶出车站范围,汇入城市车流。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棕榈树和风格鲜明的傣式建筑,穿着民族服饰的行人来来往往,空气中飘荡着食物香料复杂而诱人的气味。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林薇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异域风情,暂时忘记了烦恼。她偶尔会抬眼看向前方,后视镜里能瞥见男人小半张侧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前方。

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这些疑问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没有问出口。旅途中的相遇,大抵如此,短暂交集,然后各奔东西。知道名字,反而是一种负担。

车子在林薇预订的酒店门口停下。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有当地特色的客栈,白墙青瓦,院子里种着高大的三角梅,开得如火如荼。

林薇付了自己那部分车费,下车拿了行李。“谢谢你。”她对着摇下车窗的男人说道。

“玩得开心。”他点了点头,车窗升起,出租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林薇站在酒店门口,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怅惘。她甩甩头,拉起行李箱,转身走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