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柳芊芊的‘葬礼’上,她闺蜜柳芸哭得比我还伤心。但就在昨晚,
我亲耳听见她和我那‘已死’的老婆通电话:‘保险金到手就远走高飞,
陆川那个废物随他自生自灭。’我摸着口袋里刚捡到的、柳芊芊的假护照碎片,浑身发抖。
柳芸过来扶我,柔声说:‘姐夫,节哀。’我低头掩饰眼中的寒光:好,我看你们这场戏,
怎么收场。」1海风又咸又湿,黏在陆川脸上,像永远甩不掉的眼泪。码头边上围满了人,
吵吵嚷嚷,海浪一下下拍着礁石,声音闷得让人心慌。「就是他!柳芊芊的老公!
真是个扫把星!」「芊芊多好的姑娘啊,直播做得那么好,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
「听说是个画画的,一幅画都卖不出去,全靠芊芊养着!」「克妻!绝对是克妻!」
那些话像针一样,隔着人群扎进陆川耳朵里。他没抬头,
眼睛死死盯着海警船正在作业的那片漆黑的海面。几个小时前,他名义上的妻子,
网红柳芊芊,就是从那里,连人带车,据说一头栽了进去。「意外。」警察是这么说的,
初步判断是酒后驾驶。意外?陆川心里冷笑。柳芊芊昨天还在直播间里意气风发,
嘲笑他新画的画是「一堆垃圾,擦**都嫌硬」,怎么可能今天就喝得烂醉如泥开车坠海?
岳母冲过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全是扭曲的悲痛和愤怒,指甲几乎要掐进陆川胳膊肉里。
「陆川!都是你!要不是你整天死气沉沉,芊芊怎么会心情不好跑去喝酒!你个丧门星!」
陆川任由她推搡,身体晃了晃,像棵被风吹蔫了的草。他瞥见站在岳母身后的柳芸,
柳芊芊的「好闺蜜」。柳芸穿着件米色风衣,脸上表情恰到好处地融合了悲伤和坚强,
眼角还挂着泪珠。「阿姨,别这样,姐夫他也很难过……」柳芸上前扶住岳母,声音哽咽,
目光却飞快地扫了陆川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审视。
陆川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冰冷的怒海,而是昨天晚上,柳芊芊举着手机,
摄像头对着他刚完成的一幅画。画上是这片海,黄昏时的海,带着一种沉郁的,
即将燃烧殆尽的美。「家人们看看啊,这就是我老公,著名「艺术家」陆川的大作!」
柳芊芊的声音又尖又亮,充满了表演欲,「你们说,这画的什么玩意儿?阴森森的,
一看就晦气!挂在家里都嫌影响运势!我让他画点喜庆的,向阳花什么的,他偏不,
非说我这审美是「被流量**了」!笑死人了,他清高,他艺术家,他牛逼,
那他别花我直播赚的钱啊!」直播间里弹幕飞快滚动。「芊芊姐说得对!
这种画白送我都不要!」「姐夫也太不识好歹了,吃软饭还摆谱!」
「芊芊快离开这个负能量爆棚的男人!」当时陆川就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拿着画笔,
指关节捏得发白。柳芊芊骂够了,把手机一收,扭着腰走到他面前,俯下身,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陆川,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那点破艺术,
连给我买包的钱都赚不来,废物。」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浓,熏得陆川一阵反胃。「姐夫,
姐夫?」柳芸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警察说……可能找不到了。
这大海茫茫的……你先跟我们先回去吧,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后事?陆川抬眼,
看向那片依旧在忙碌的海域。柳芊芊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个嚣张跋扈,视他如无物的女人,
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他感觉到一种麻木的空洞,而不是悲伤。这段婚姻早就名存实亡,
柳芊芊的存在,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无休止的公开处刑,
反复践踏着他仅剩的那点关于艺术的尊严。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岳母的哭骂,
柳芸看似体贴的催促,都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背景音。他只是个「克妻」的「废物画家」。
这就是所有人,包括那个可能已经死了的妻子,给他定下的人生结局。海风更冷了。
陆川拉紧了单薄的外套,里面那颗心,似乎也随着这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往下沉。
但在一片死寂的绝望深处,有什么东西,像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碎片,尖锐地硌了一下。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2临时安排的酒店房间里,
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廉价香薰混合的怪味。陆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柳芊芊“出事”已经两天了,搜救队宣布放弃,转为打捞遗物。
媒体拍了几张他失魂落魄的照片,配上“网红柳芊芊香消玉殒,
颓废画家丈夫悲痛欲绝”的标题,算是给这场闹剧暂时画上了一个逗号。门被轻轻敲响,
没等他回应,柳芸就推门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黑色套装,显得庄重又带着几分脆弱。
「姐夫,你好点了吗?」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我给你带了点粥,
是你之前常去的那家店买的。」陆川没动,视线依旧落在窗外。常去的那家店?
柳芸对他的“关心”未免太过细致入微。他和柳芊芊关系冰冷,这些生活细节,
柳芊芊从不关心,柳芸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吃不下。」他声音沙哑。
柳芸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姐夫,我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
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芊芊姐……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一蹶不振。」她停顿了一下,
观察着陆川的反应。陆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柳芸似乎有些着急,
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姐夫,当务之急,是先把芊芊姐的后事料理了。
还有……她之前买的那些保险,也需要你去处理一下。理赔需要时间,早点申请,
也好早点拿到钱,让你……嗯,让你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保险。陆川眼皮跳了一下。
柳芊芊确实热衷买各种保险,美其名曰“规避风险”,尤其是在她直播事业走上坡路之后,
额一份比一份高。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柳芸:「保险?」柳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勉强笑了笑:「是啊,受益人都是你。芊芊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有了这笔钱,你至少……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安心画你的画了。」画我的画?
陆川心里那股冷笑几乎要压抑不住。柳芊芊生前最不屑的就是他的画,现在死了,
倒成了支持他艺术理想的理由了?「保险单呢?」他问。「在我这里,
芊芊姐之前托我保管的。」柳芸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抽出几份文件,
「你看,这是人身意外险,这是……数额都不小。只要签个字,提供死亡证明,
很快就能办下来。」她把文件递到陆川面前,手指点在受益人签名处,眼神热切。「姐夫,
签了吧。这也是芊芊姐的心愿。」陆川接过文件,手指摩挲着纸张。柳芸的催促太急切了,
急切得反常。一个刚刚失去“最好闺蜜”的人,难道不应该沉浸在悲伤中吗?
怎么会如此清晰地记得保险细节,如此迫不及待地催促他领钱?他低下头,
假装仔细阅读条款,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忽然,
他的手指在一份保单的附件清单上停住了。那是一份柳芊芊个人物品的清单,
用于评估其生活状态,是保险核查的一部分。清单上罗列了一些她的首饰、包包。
在清单底部,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备注:护照等其他重要证件由被保险人自行保管。」
自行保管?陆川记得很清楚,柳芊芊因为经常要出国拍素材,
护照一直是放在她随身携带的一个特定文件袋里的,而她所有的证件,
向来是由柳芸这个“私人助理”统一打理的。一个疑点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泛起了涟漪。
「芊芊的遗物……打捞上来了一些,对吧?」陆川放下文件,状似无意地问。柳芸愣了一下,
随即点头:「嗯,打捞队今天送回来一个箱子,是车里的,泡了水,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都检查过了。」「我想看看。」陆川站起身。柳芸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镇定下来:「姐夫,还是别看了吧……都是湿漉漉的,看了更伤心。」「我想看看。」
陆川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柳芸抿了抿唇,
勉强道:「好吧……箱子在客厅。」那个塑料整理箱果然湿漉漉的,
沾着海沙和黏腻的附着物。
里面是一些车载充电器、半瓶矿泉水、还有几本被海水泡得模糊不清的时尚杂志。
陆川蹲下身,一件一件地翻看。东西很少,符合柳芊芊车内简洁的风格。
他的手指在箱底摸索,触到一个硬硬的角落。是箱体夹层的一个缝隙。他用力抠了抠,
一小片被水泡得发胀、颜色脱落严重的塑料片掉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某种证件的封皮碎片,
但完全无法辨认。柳芸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姐夫,都是垃圾了,别弄脏手。」
陆川捏着那片塑料,没说话。清单上说证件自行保管,车里却出现了疑似证件封皮的碎片?
如果护照在车里,那意味着什么?如果不在车里,柳芊芊的护照又去了哪里?他抬起头,
看着柳芸那双努力掩饰紧张的眼睛。「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了。」
陆川把塑料片随手丢回箱子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保险的事,我再想想。有点累,
想静一静。」柳芸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说:「好,好,姐夫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保险的事……随时找我。」她把文件仔细收好,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门关上后,
陆川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着刚才捏过那片塑料的手指。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柳芊芊可能没死。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一旦出现,就疯狂地滋长。柳芸的异常热情,对保险金的急切,
证件清单的蹊跷,还有那片可疑的塑料碎片……这一切,难道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利用死亡来骗取高额保险金的、针对他的骗局?如果真是这样,那柳芊芊的“坠海”,
就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表演。而柳芸,显然是这场表演的重要配角。
那他这个“悲痛欲绝”的丈夫,在这场戏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被蒙在鼓里,
等着领了钱就被一脚踢开的傻瓜?陆川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男人。颓废,
落魄,标准的失败者模样。这大概就是柳芊芊和柳芸选择他作为目标的原因——好控制,
好欺骗,就算有所怀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一股久违的火焰,在他死寂已久的眼底,
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她们是不是忘了,再废物的画家,也有一双能看透色彩和线条之下,
真相的眼睛。3柳芸第二天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一摞需要陆川签字的文件,
包括死亡证明的申请、殡仪馆的协议,以及几份催促保险公司理赔的函件。「姐夫,
这些都得抓紧,尤其是死亡证明,没有这个,保险理赔启动不了。」柳芸把笔塞到陆川手里,
笑容依旧体贴,但眼神里的催促意味更浓了。陆川接过笔,手指在文件上悬停,
没有立刻落下。他抬起头,看着柳芸,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痛苦:「小芸,
我……我总觉得不真实。芊芊她……怎么就掉海里了呢?那天晚上,她到底怎么了?」
柳芸叹了口气,眼圈适时地红了:「姐夫,我知道你难受。警方不是有结论了吗?意外,
酒驾。那天晚上芊芊姐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可能……可能是路不熟,加上风浪大……」
「不对。」陆川喃喃道,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像个焦虑的困兽,「芊芊开车技术很好,
那条路她常走。就算是喝了酒,也不至于……我想再去现场看看。」柳芸脸色微变,
立刻劝阻:「姐夫!别去了!那边风大,看着更难受!而且警方都勘查过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一定要去!」陆川突然提高音量,带着一种偏执的激动,「我不信!
我不信她就这么走了!肯定有哪里不对!我要自己去看看!」他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打车去!」柳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会突然爆发。她犹豫了几秒,权衡利弊,
最终妥协道:「好好好,姐夫,你别激动,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还不行吗?但你答应我,
就看一眼,我们就回来,好不好?」去往码头的车上,气氛压抑。柳芸一边开车,
一边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陆川。陆川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昙花一现。到了码头出事地点,警戒线已经撤了,
只有地上一些零星的轮胎印和警方留下的标记还能看出当时的混乱。海风呼啸,
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陆川下车,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缘。柳芸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姐夫,小心点!离边上远点!」陆川没理会她,他站在崖边,
低头看着下面翻滚的墨蓝色海水。就是这里,柳芊芊的车冲了下去。他闭上眼睛,
努力回忆着警方通报里的细节,以及当天晚上柳芊芊可能的行车路线。然后,他转过身,
不再看海,而是仔细地观察起脚下的地面。崖边的路基是粗糙的沥青混合着沙石。他蹲下身,
像一头寻找猎物的野兽,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痕迹。柳芸看着他奇怪的举动,
忍不住问:「姐夫,你在找什么?」「找芊芊留下的东西。」陆川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
柳芸觉得他大概是悲伤过度,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只好耐着性子等在一边。
陆川的指尖拂过地面。他的眼睛,常年训练得对线条、色彩、肌理异常敏感。
警方的勘查重点或许是刹车痕迹、车辆滑落角度,但他看到的,是别的。
在一些凌乱的轮胎印旁边,泥地上有几道不明显的划痕,不像是轮胎造成的,
更像是……鞋跟用力蹬踏、拖拽留下的痕迹。痕迹很浅,几乎被风雨和海沙抹平,
但在陆川眼里,却清晰得刺眼。这些痕迹的位置,离悬崖边缘有一段距离,
不像是车辆失控时,车内的人挣扎留下的。反倒像是……两个人在车外,发生过拉扯?
一个画面在他脑海里逐渐形成:柳芊芊的车停在这里,她没有立刻冲下去。她下了车,
或许是为了查看路况,或许是和另一个人见面。然后,发生了争执,
拉扯……痕迹的方向有些紊乱,但似乎有一个力道,是朝着悬崖方向去的……不是意外酒驾。
至少,不完全是。陆川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他猛地站起身,
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柳芸赶紧扶住他:「姐夫!你没事吧?
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太邪乎了!」陆川推开她的手,踉跄着走到车边,
从后备箱里翻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炭笔。他找了个背风的石头坐下,摊开速写本。
「姐夫,你这是……」柳芸不解。「我要画下来。」陆川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把这里画下来,芊芊最后在的地方。」柳芸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她大概觉得,让这个“疯子”画家做点他熟悉的事情,
或许能让他平静下来,别再找麻烦。陆川不再理会柳芸。他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
不是描绘风景,而是在还原现场。他根据记忆、警方通报的零星信息,
以及刚才观察到的那些细微痕迹,开始在纸上构建那个晚上的场景。悬崖,公路,
停放的车辆……他的笔触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这不是艺术创作,
这是现场复原。他的大脑像一台高精度扫描仪,处理着所有视觉信息。画面上,车辆的位置,
周遭环境的细节,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划痕和地面状况,被他一放大、清晰地标注出来。
他甚至根据痕迹的走向和力度,勾勒出了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一个似乎在被另一个推向悬崖方向……柳芸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画面上虽然只是草图,但那凌乱的线条和标注,隐隐指向了一个她最害怕的结论。「姐夫!
你画的这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别瞎想了!」柳芸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恐慌,
她伸手想去抢速写本。陆川一把合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抬头看着柳芸,
眼神空洞中透着一丝疯狂:「这是芊芊……这是芊芊留给我的……信息!你不懂!
你们都不懂!」他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因悲痛而精神失常的艺术家。
柳芸看着他紧紧护着速写本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但很快又被掩饰下去。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我不懂。姐夫,我们先回去,你冷静冷静。
这画……这画你收好,别给外人看到,免得……免得惹麻烦。」
陆川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把速写本更紧地抱在胸前,
喃喃道:「谁也不给看……这是我和芊芊的秘密……」他心里冷笑,柳芸的反应,
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她在害怕。害怕这幅画,害怕他根据这些痕迹,还原出真相。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回去的路上,陆川依旧沉默。但这一次,
他的沉默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冷静。他靠在车窗上,
手指在速写本的封面上轻轻叩击。柳芊芊,柳芸,
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同谋”或“逼迫者”……这场假死骗保的戏码,越来越清晰了。而他,
这个被她们视为废物的画家,现在手里握着的,不再是画笔,而是能揭开她们画皮的,
第一块拼图。4接下来的几天,陆川的行为在柳芸看来,越来越反常。
他不像前两天那样只是呆坐或昏睡,而是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
他会突然把柳芸带来的粥泼在墙上,然后用手指蘸着汤汁,
在墙壁上涂抹一些谁也看不懂的扭曲线条,嘴里念念有词,说那是芊芊在对他说话。又比如,
他会把酒店提供的便签纸撕得粉碎,撒得满床都是,然后光着脚在上面踩,
说这是在进行一种「通灵仪式」,能感应到芊芊的灵魂。最让柳芸心惊肉跳的一次,
是陆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管他以前用的油画颜料,挤出来,
就那么徒手往自己脸上、衣服上抹,颜色混杂,像个调色盘成了精。
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咧嘴笑,笑容诡异,眼神空洞。「姐夫!你干什么!快洗掉!」
柳芸吓得尖叫,冲进去想拉住他。陆川却猛地转身,沾满颜料的手一把抓住柳芸的手腕,
力气大得吓人。他凑近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芸,
我看见了……我看见芊芊了……她没死,她在水里对我笑……她说……她说有人推她……」
柳芸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腕被捏得生疼,想挣脱却挣不开。
陆川此刻的眼神,浑浊中透着一丝清醒的锐利,让她脊背发凉。「姐夫!你胡说什么!
你产生幻觉了!快醒醒!」柳芸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芊芊姐是意外!是意外啊!
没人推她!警察都说了!」「不对……不对……」陆川摇着头,眼神愈发迷离,
「水里好冷……她说她好害怕……她说……护照……假的……」他故意把「护照」
两个字咬得很重,观察着柳芸的反应。柳芸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窒了一下。
她用力甩开陆川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姐夫!
你……你肯定是太难过,精神出问题了!我……我去给你找医生!对,找医生!」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出卫生间,甚至不敢回头看陆川一眼。看着柳芸仓皇失措的背影,
陆川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打开水龙头,
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的颜料。水冲刷着浓稠的色彩,也带走他故意表演出的疯狂。
他知道柳芸怕了。怕他这把「疯刀」会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割伤她们精心布置的骗局。
她们需要一个可控的、悲伤过度的、乖乖签字领钱的丈夫,
而不是一个精神失常、可能会胡言乱语甚至去报警的疯子。这正是陆川想要的效果。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后续可能出现的「异常」行为,比如拒绝立刻签字,
比如对某些细节追问不休。一个疯子,做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也是容易被轻视和放松警惕的。果然,柳芸再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药箱的陌生男人,说是她托关系请来的「心理医生」。
「姐夫,这位是李医生,专门帮你看看。」柳芸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制,
眼神里藏着审视。李医生走上前,试图和陆川交流,问一些常规问题。陆川只是嘿嘿傻笑,
时而答非所问,时而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比划,吓得李医生连连后退。最后,
陆川抓起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苹果核扔向李医生,大叫着:「骗子!
你们都是骗子!想害我!想抢我和芊芊的钱!」李医生狼狈地躲开,
皱着眉头对柳芸说:「柳**,你姐夫这个情况……看样子是受了巨大**,
出现了应激性精神障碍,伴有妄想症状。需要静养,避免再受**。我先开点镇静类的药物,
让他稳定下来。」柳芸看着还在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的陆川,眼神复杂。有厌恶,有无奈,
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轻松。一个疯子,总比一个清醒的怀疑者好对付。
她接过医生开的药,连声道谢。送走医生,
柳芸看着乖乖被喂了药(陆川偷偷把药片压在舌根下,趁柳芸不注意吐掉了),
变得安静下来的陆川,故作温柔地说:「姐夫,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听医生的话,
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保险金的事,我先帮你催着,等你好了再說。」她这话,看似体贴,
实则是想绕过陆川,尽快推动理赔流程。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陆川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假装药效发作,眼神迷蒙地看着柳芸,
含糊地说:「小芸……你真好……芊芊……芊芊的钱……是我们的……不能给别人……」
他故意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模糊,听起来像是依赖,又像是某种暗示。柳芸眼睛一亮,
连忙附和:「对,对,是我们的。姐夫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妥的。
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她看着陆川渐渐「昏睡」过去,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疯子也有疯子的好处,至少更容易控制。她开始觉得,陆川疯得正是时候。接下来的两天,
陆川继续他的「疯癫」表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坐在窗边画画,
画的依旧是些扭曲阴暗、看不懂的东西;坏的时候,他会突然摔东西,或者对着空气说话。
柳芸逐渐适应了他的这种状态,警惕心也慢慢放松。她开始更频繁地在他面前接打电话,
谈论保险理赔的进度,言语间不时透露出一些信息,比如「那边催得急」、「手续要尽快」
、「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之类的。陆川每次都看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则竖着耳朵,
捕捉着每一个有用的字眼。他注意到,柳芸每次提到一个叫「刚哥」的人时,
语气都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恭敬和依赖。这个「刚哥」,似乎才是幕后主导。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下午,柳芸接到一个电话后,眉头紧锁,显得很焦躁。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看了一眼又在纸上乱涂乱画的陆川,似乎觉得跟一个疯子说也没什么。她走到窗边,
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刚哥,我知道……但陆川这边现在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的,
签字都不利索,我怕强行让他签会出岔子……死亡证明还在办,
警方那边也得打点……我知道不能拖,芊芊的假护照在你那边藏好了吧?千万不能出纰漏!
等这边钱一到手,她就能立刻远走高飞了……」假护照!远走高飞!陆川拿着炭笔的手一顿,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呆滞和傻笑,甚至故意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
柳芸被他的歌声打扰,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又对着电话说了几句:「好了,刚哥,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搞定。你先安抚好芊芊,让她别急,富太太的日子在后头呢……嗯,
先挂了。」挂了电话,柳芸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虚假的关心表情。
「姐夫,你饿不饿?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陆川傻笑着点头,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富太太的日子?柳芊芊,你果然没死!你和你的姘头,还有这个吃里扒外的闺蜜,
正做着拿到保险金后双宿双飞的美梦呢!把我当傻子?当踏脚石?陆川低下头,
看着速写本上那道因为激动而划出的深痕。那痕迹,像一把刀,划破了虚假的平静,
也划出了他反击的起点。他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光是偷听到的谈话,还不够。
柳芸如此谨慎,未必会留下实质性的把柄。他必须主动创造机会。晚上,
柳芸监督陆川吃完饭后,照例准备给他喂药。陆川假装顺从地张开嘴,
却在柳芸把药片递过来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把打翻了柳芸手里的水杯。
水洒了柳芸一身,她惊叫一声,连忙后退擦拭。「咳咳……对不起……小芸……」
陆川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伸手想帮她擦,结果「不小心」
把放在床头柜上的自己的旧手机碰到了地上。那是他之前用的一个备用机,
屏幕甚至都有些裂纹了,看上去早就报废了。「哎呀!我的手机!」陆川叫得更惨了,
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扑到地上去捡。柳芸本来就心烦,又被弄湿了衣服,
没好气地说:「一个破手机,坏了就坏了!慌什么!赶紧起来,别在地上爬!」陆川却不听,
固执地捡起手机,按了按开机键,屏幕一片漆黑。
他哭丧着脸:「坏了……打不开了……里面有我和芊芊的照片……唯一的照片了……」
他抱着那个黑屏的手机,缩在床角,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演技逼真。
柳芸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又是鄙视又是烦躁。一个破手机,几张照片,也值得哭?
她懒得再管他,只想赶紧换掉湿衣服。「行了行了,别哭了!一个破手机,
明天我给你买个新的!赶紧睡觉!」她说着,转身进了卫生间去处理衣服上的水渍。
就在卫生间门关上的那一刻,陆川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迅速擦掉脸上硬挤出来的眼泪,
眼神锐利地看向卫生间的方向,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他飞快地从那个「报废」
的手机壳后面,抠出来一个极其微小的、伪装成装饰贴纸的微型录音笔。
这是他很久以前买来记录创作灵感的小玩意儿,待机时间超长,内存也足够。
他之前表演疯癫时,故意把这支录音笔藏在了身上,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
用它替换了那个看似摔坏、实则被他偷偷抠掉电池的旧手机。
柳芸绝对不会去检查一个「疯子」珍视的、「已经摔坏」的「遗物」。
陆川把录音笔小心地藏回贴身的衣物口袋里,然后又把那个真正的坏手机紧紧抱在怀里,
继续发出低低的、伤心的啜泣声。柳芸换好衣服出来,看见陆川还抱着那个破手机在哭,
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也彻底放松了警惕。一个惦记着旧照片的疯子,能有什么威胁?「好了,
别哭了,睡觉!」她粗暴地命令道,关掉了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壁灯。陆川顺从地躺下,
背对着柳芸,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手机。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只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柳芸以为他睡着了,又开始悄悄打电话,这次是打给柳芊芊。
「芊芊,是我……烦死了,陆川那个废物,彻底疯了……对对,就是精神出问题了,
医生都来看过了……没事,疯子更好糊弄……保险金的事我在催,
刚哥那边也打点好了……你再耐心等等,很快就能拿到钱,和刚哥远走高飞了……嗯,
知道你憋屈,再忍忍,跟一个快完蛋的疯子计较什么……」柳芸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在寂静的房间里,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陆川耳朵里。
尤其是那句「跟一个快完蛋的疯子计较什么」,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快完蛋的疯子?陆川在心里冷笑。等着吧,看看最后完蛋的,到底是谁。
他轻轻按下了贴身口袋里,那支录音笔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微弱地亮了一下,旋即熄灭,
开始了它无声的记录。柳芸的电话粥煲了将近半个小时,语气从最初的烦躁抱怨,
渐渐变成了得意和憧憬。她甚至开始畅想拿到钱后要去哪里逍遥,言语间对那个「刚哥」
充满了崇拜和依赖。陆川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标本,一动不动地躺着,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
捕捉着每一丝声波。他知道了柳芊芊目前被藏在邻市一个高档小区里,由「刚哥」
安排的人看着;知道了假护照和新的身份证明都已经准备好,
只等钱一到账就立刻从南方的某个港口偷渡出去;知道了柳芸自己也能分到一大笔钱,
足够她后半生挥霍。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冰冷的砖,砌起了他心中那座名为复仇的堡垒。
终于,柳芸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睡熟」的陆川,
轻蔑地哼了一声。「废物就是废物,睡觉都像个死人。」她踢了踢床脚,见陆川毫无反应,
便放心地去了外间客厅,大概是去规划她的美好未来了。黑暗中,陆川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他轻轻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那个「报废」手机,
借着壁灯微弱的光,检查了一下。确保它看起来依旧是个破烂。然后,
他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录音笔,硬硬的,还在。刚才柳芸的那番话,
应该已经清晰地录了下来。证据还不够。光是录音,她们完全可以狡辩是开玩笑,
或者是他这个「疯子」伪造的。他需要更实在的东西,能把她们钉死的铁证。第二天,
柳芸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哼着歌给陆川带来了早餐,甚至难得地夸了一句:「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