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赤壁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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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秋。

 

辰时的阳光刚翻过吴郡的城墙,就被议事大殿里的寒气逼得褪了三分暖意。孙权攥着案上那封染了墨香的竹简,指节捏得发白,竹片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曹操的战刀,架在江东所有人的脖子上。

 

“孤承父兄基业,守江东六郡,未敢有一日懈怠。可今日……”孙权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抬眼扫过殿中肃立的文武百官,目光最终落在最前排的张昭身上,“孟德公的信,诸位都看过了。‘若能纳土归降,可保江东百姓无虞,孙氏宗族亦能封侯拜爵’,你们说,该战,还是该降?”

 

话音刚落,张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花白的胡须抖得厉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主公!降啊!曹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又得了荆州,麾下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我江东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十万,水师虽强,可曹军新得荆州水师战船,兵力是我们的十倍!”

 

他膝行两步,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战则必败!到时候曹军破城,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主公和我们这些老臣,还有何颜面去见孙坚公、孙策公?降了,至少能保江东父老平安,孙氏也能保全血脉啊!”

 

“张长史说得对!”谋士顾雍立刻上前附和,拱手道,“曹军势不可挡,荆州刘琮不战而降,尚且能得一郡守之位。我江东若降,主公至少能封个州牧,总比身死国灭要强!”

 

跟着附和的文臣越来越多,大殿里顿时充斥着“降”“不可战”的声音。孙权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看向站在武将列首的程普——这位追随父兄征战多年的老将,此刻却皱着眉沉默,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指节泛白,却始终没开口。

 

程普何尝不想战?可他心里清楚,张昭说的是实情。曹操的兵力摆在那里,江东这点家底,硬碰硬怕是真的撑不住。他转头看向殿外,辰时已过,那个昨天被主公以八百里加急召回的人,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文臣的拖沓,也不同于普通武将的急促,那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带着股沙场磨砺出的锐气,即便隔着殿门,也让殿内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议事殿的朱漆大门被两名侍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踏阶而入。

 

来人身披一件玄色战袍,衣摆和袖口沾着未干的晨露,显然是刚从鄱阳一路疾驰赶回,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腰间悬着一柄七星剑,剑鞘上的铜饰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却不如他那双眼睛亮——那是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扫过殿中跪着的文臣,眼神冷得像寒冬的江水。

 

“周都督!”有武将低呼出声。

 

来者正是周瑜,偏将军,领南郡太守,江东主战派的核心,也是孙策临终前亲自指定的“外事不决”之人。

 

周瑜刚进门,就听见张昭还在哭劝:“主公,不能等了!曹兵随时可能过江,再犹豫就晚了!”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殿中,对着孙权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主公,臣周瑜,奉召赶回吴郡,来迟了。”

 

孙权看到周瑜,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些,他连忙起身:“公瑾,你可算来了!快,你说说,张长史他们要降,你怎么看?”

 

张昭见周瑜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撑着反驳:“周都督刚回,怕是还不知道曹军的厉害。曹操百万大军压境,江东根本没有胜算,降才是唯一的活路!”

 

周瑜没理会张昭,而是直起身,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回孙权身上,一字一句道:“主公,臣刚从鄱阳回来,路上正好查探了三件事,足以证明‘降’字,绝不可提。”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张昭皱着眉,正要开口质疑,却见周瑜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袋,伸手解开绳结,倒出三样东西放在孙权面前的案几上——一卷画着密密麻麻标记的地图,一本写满名字的名册,还有一块沾着些许黑褐色污渍的布条。

 

孙权疑惑地拿起那卷地图:“这是……”

 

“回主公,这是长江中下游的水情图。”周瑜指着地图上标注的红色线条,“臣在鄱阳训练水师时,特意派人勘察了从荆州到柴桑的水路。曹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大多是北方人,不习水性,战船虽多,却只能沿着主航道行进,一旦进入浅滩或支流,机动性远不如我江东水师。”

 

接着,他拿起那本名册:“这是曹军在荆州的士兵名册。臣的斥候混进曹营,查到曹军自占领荆州后,水土不服,已有三成士兵染病,其中一半是水师——这些人,连船都站不稳,怎么跟我们打?”

 

最后,周瑜拿起那块布条,递到孙权面前:“主公请看,这布条是从荆州逃来的百姓身上取的。曹操拿下荆州后,纵容士兵抢掠,荆州百姓流离失所,连御寒的衣物都被抢走。张长史说‘降可保百姓无虞’,可臣想问,这样的‘无虞’,是百姓想要的吗?”

 

张昭的脸瞬间涨红,他猛地站起身:“周瑜!你这是危言耸听!曹军抢掠不过是个别士兵所为,曹丞相乃明主,怎会纵容?你不过是想挑起战事,置江东百姓于不顾!”

 

“危言耸听?”周瑜冷笑一声,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张昭,“张长史,你说曹军是明主之师,可你敢不敢跟臣打个赌?若降了曹操,三个月内,江东的土地会被曹军没收,江东的子弟会被强征入伍,江东的女子会被掳去北方——这些,你敢保证不会发生吗?”

 

张昭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殿内的文臣们也都低下了头,刚才附和降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程普看着周瑜手中的三样东西,又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终于不再沉默。他上前一步,对着孙权拱手道:“主公!周都督所言极是!我江东子弟,岂能苟且偷生?即便兵力悬殊,也要跟曹贼拼一场!老臣愿随周都督出征,战死沙场,也绝不做亡国奴!”

 

有程普带头,殿中的武将们纷纷附和:“愿随都督抗曹!”“与江东共存亡!”

 

孙权看着眼前的景象,再看看案几上的三样东西,猛地攥紧了拳头,将曹操的书信狠狠扔在地上:“好!公瑾,你说得对!我孙氏子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这仗,我们打!”

 

他走到周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公瑾,江东的安危,就拜托你了!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孤全都答应你!”

 

周瑜躬身行礼,声音铿锵:“谢主公信任!臣定不辱使命,必保江东周全!”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苍白:“主公!都督!不好了!曹营的使者到了,就在城外,说要亲自把劝降书交给主公,还说……还说若主公不肯降,三日后就领兵过江!”

 

众人脸色一变,张昭更是趁机说道:“主公你看!曹兵这是逼上门了!再不降,真的来不及了!”

 

周瑜却毫不在意,他转头看向殿外,晨光正好落在他的玄色战袍上,镀上一层金边。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对孙权道:“主公,正好。臣倒要看看,曹操派来的使者,到底有多大的口气。”

 

说完,他大步走向殿外,七星剑的剑鞘轻轻撞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敲响了第一声鼓点。

 

殿内,孙权看着周瑜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他知道,有这个人在,江东,还有希望。而张昭站在原地,看着周瑜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不知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