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野面无表情,任由林晚抓着自己的手臂,那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背上,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没招了。
底细没试探出来,给自己试探出了一堆罪名。
让她为难的事他做不到,还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种话怎么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失忆前是这样的人?
难不成真像那些人说的,他就是个招猫逗狗,走街串巷一事无成,只会花言巧语的二流子?
面前这个麻烦精,就是他哄到手的对象?
林晚:“你不说话,肯定是心虚了。”
有没有可能,他是无语了。
见林晚瘪着嘴,眼泪汪汪,似乎又有山洪暴发的趋势,顾野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他懒得再跟她绕圈子,也放弃了试探,直接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我失忆了。”
变没变心不知道,反正他什么都不记得。
“……”
林晚的哭腔还没出来,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脸上表情凝固在一个委屈又脆弱的角度,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顾野。
有点滑稽。
看得顾野有点好笑,又忍住。
从一开始就掌握不住的节奏,现在总算扳回一局。
这一刻,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林晚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所有的表演,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应急预案,都被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炸得灰飞烟灭。
这种感觉,不亚于半夜睡得正香,老公突然回家,沉默地站在床头,用一种汇报工作的语气跟你说:“我出轨了。”
平静,直接,且致命。
不是……大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吗?开场白都不需要,缓冲带都不给,直接就王炸?
她还没在道德制高点站够呢。
林晚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完了。
她这戏,接下来该怎么唱?
顾野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以为是突然听到这消息太冲击了,还好心重复了一次:
“你听见了吗?我说我失忆了。”
“别说什么未婚妻,我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
林晚:听见了。
那太好了。
……
房间依旧死寂。
“怪不得…”她状若恍然。
怪不得从见面起他就怪怪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哪里都不对劲。
几秒钟后,林晚脸上的震惊和脆弱慢慢转化,变成了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失落。
“我叫林晚,你以前都叫我…”
“算了。”
话到一半,又停住。
她眼中的光仿佛一点点熄灭了,肩膀也垮了下来,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所以…你真不记得我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迷茫又受伤。
“那、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话…说会一直对我好,说会爱我…也都不作数了,是吗?”
顾野看着她这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后来知道所谓“真相”的顾野恨不得跳回来抽现在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他嘴贱!
但眼下的顾野还在持续发挥,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坦诚,还有一丝戳破谎言的得意:
“没错。不记得,也没感觉。”
他等着看她崩溃,看她痛哭流涕,看她原形毕露。
然而,林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一种更轻、更飘忽的声音,喃喃道:
“那你肯定我不会帮我报仇了…”
“报仇?”
怎么又跳到报仇上了?
顾野眉峰一蹙,那份得意瞬间被这个意外的词打断,“什么仇?”
林晚却不说话了。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她一起沉寂下来。
这种死寂,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人不适,顾野竟然觉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更能接受。
他不会是被这女人洗脑疯了吧?
见她这副样子,心头莫名地一躁。
他索性站起身,一步跨到她面前,伸手想去拉她:“说话!”
然而手刚抓住她的胳膊,想让她面对自己,林晚却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声音不大,带着真实的痛楚。
顾野动作一顿,下意识松了力道。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因为环境安静,近距离之下,他敏锐地感觉到,林晚那原本厚重的刘海底下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他见到她开始,她就穿着这身过于宽大、遮得严严实实的旧衣裳,神色疲惫,脸色苍白。
于是,进门前王磊的一番话适时在顾野脑子里冒出来。
‘小姑娘不容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顾野:……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一个小姑娘,要如何独自一人,毫发无伤、精准地找到这地处偏僻的黑煤矿来的?
别说那一重一重的山和难走的山路…
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审视她的身份和目的上,却忽略了这个最基本的事实。
难道她路上……
顾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之前那点看戏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倒不是他真有多在意这个来路不明的未婚妻,而是出于一个有道德底线的男人,或者军人天性应有的反应。
“林晚,说话。”
扣着她胳膊的手没放:“到底怎么回事?”
林晚试图挣脱,没成功,反而又疼得吸了口气。
她偏过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没什么?”
顾野嗤笑,手上力道松了又松,却没放开,“没什么你躲什么?疼什么?”
他目光扫过她全身。
“头上怎么回事?”
林晚下意识想抬手去遮,手腕却被他另一只手精准扣住。
“别动。”他命令道。
他凑近,撩开她那厚重的刘海。
一道血迹干涸的狰狞擦伤暴露出来。
顾野眼神一凝。
林晚猛地闭上眼,睫毛颤抖。
“……怎么弄的?”他声音低了些。
她不说话。
“这伤,还有你胳膊,怎么弄的?”
林晚被他逼得睁开眼,眼圈通红:
“怎么弄的?被打的,被推的,被我爹娘卖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掉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娶我!可是煤矿塌了,我想去找你,我担心你…”
“他们发现我想偷跑,怕我跑了卖不到钱…锁着我!不给饭吃!打我!又怕夜长梦多,干脆直接把我打晕卖了换彩礼…”
顾野呼吸一滞。
“可是那些人是人贩子…”
她声音发抖,“我挣扎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下去,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躲一路藏……就怕被他们抓回去!”
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我拼了命才找到这儿…结果你呢?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顾野,你没良心!”
她用力挣扎,顾野却握得更紧。
他看到她衣袖下隐约透出的青紫痕迹。
人贩子。
锁着。
逃跑。
他心里那点怀疑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顾及不上别的,这比他预想的更糟。
他盯着她,忽然问:
“你让我报仇?找谁报?人贩子?”
林晚用力点头,眼泪止不住:“他们还说要打断我手脚去大街上乞讨!你说过不会让我白受委屈的!”
她忍不住瘪嘴:“顾野,我脑袋好疼啊…”
要是继续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就算了,偏偏最后这一句充满委屈和依赖的诉苦最让人心软。
饶是顾野不确定未婚妻真假,此刻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头一次觉得事情麻烦。
失忆。
被卖。
逃跑。
寻夫。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最终松开手,语气硬邦邦:
“别哭了。”
“……先处理伤。”
他转身去找东西。
留下林晚站在原地,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快地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以为用失忆就能摆脱她,当一切不存在?
想都别想,这道德制高点她站定了。
她偏要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让他知道她无路可退,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是她最后的靠山。
靠山就要有靠山的自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