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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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像个不知疲倦的精密钟摆。这感觉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它才在我身体里工作了不到一个月;熟悉,是因为它泵出的血液流经我四肢百骸的每一条脉络,带来的是一种近乎新生的活力。我,陈默,一个差点被扩张型心肌病拖进坟墓的人,因为这颗心脏,重新活了过来。

主治医生宋医生,一个总爱把“奇迹”挂在嘴边的小老头,此刻正拿着最新的超声报告,眼角笑出的褶子能夹死蚊子。“看这里,陈默,收缩功能近乎完美!供体匹配得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定的。廖教授的技术,加上这颗心脏……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

我扯了扯嘴角,想配合地笑一下,但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最近,总是睡不好。不,不是睡不好,是害怕睡着。

“就是……有点累,睡不踏实。”我含糊地说。

宋医生不以为意地拍拍我的肩,“正常!身体还在适应期,神经功能没完全恢复,加上免疫抑制剂有点副作用,疲劳、多梦都很常见。放轻松,别给自己压力。”

多梦。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我那不是普通的梦。

那是同一个场景,反复播放,分秒不差,清晰得令人齿冷。

冰冷的水泥地,粗糙的质感隔着薄薄的衣料硌着皮肤。视野很低,像是趴着,又像是被强行按在地上。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似的腥气混杂在一起,直冲鼻腔。眼睛睁不开,沉重,涩痛。只能靠耳朵。

有水声,嘀嗒,嘀嗒,间隔固定,敲打在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还有……一个声音。

不是说话声,更像是一种……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嗬嗬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那声音里裹挟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恶意,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是窒息感。不是病理性的,是物理性的。一只无形的手,或者说,某种粗糙的东西,死死扼住了呼吸的通道。肺部疯狂地想要扩张,却只是徒劳地抽动。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头顶。

最后,是一切归于死寂。连同意识,一起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每次到这里,我都会猛地惊醒,一身冷汗,胸腔里那颗崭新的心脏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需要好几分钟,才能确认自己躺在家里柔软的病床上,而不是那个阴冷恐怖的未知之地。

那不是梦。我越来越确信。那感觉太真实,太具体,太……身临其境。

我把这梦告诉了负责我术后心理评估的张医生。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壁垒:“陈默,你所描述的,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样表现,叠加了术后生理调整期的躯体化症状。大脑在试图整合这段濒死又重生的剧烈体验时,会产生一些非理性的、象征性的意象。这很常见。”

他又补充:“特别是心脏移植受体,对供体来源有各种离奇的联想和‘感应’传说,但科学上从未证实过细胞记忆的存在。你需要做的,是放松,接受现实,区分梦境和真实。”

他的话有理有据,我试图相信。我只是太累了,神经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