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宫颈癌那天,我撞见丈夫搂着年轻女孩做产检。
他小心翼翼抚摸着女孩微隆的腹部,眼神是我十年未见的温柔。
“保大还是保小?”护士追出来问时,我正站在他们身后翻看自己的晚期报告。
江磊不耐烦地回头:“当然是孩子,她只是代孕的替身。”
我笑着撕碎病历,签了离婚协议,并给初恋发了条短信:“计划可以开始了。”
三个月后葬礼上,我的骨灰盒被初恋捧在怀中。
前夫疯了一样冲进来,却听见监控里我临终遗言:“告诉他,他那白月光小学毕业。”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像是攥着一块寒铁。诊断意见那一行字,墨迹清晰得刺眼:宫颈癌,晚期。后面一串医学名词,鬼画符似的,我一个都看不懂,但“广泛扩散”和“预后极差”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只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是程式化的凝重与遗憾。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只有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咚咚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末日的节拍。
晚期。我才三十二岁。我和江磊结婚十年,说好今年要个孩子的。
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走廊里明晃晃的灯光照得我头晕目眩。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江磊早上出门前,心不在焉地在我额头上印下的那个吻,一会儿是我们刚结婚时,他发誓要让我成为全世界最幸福女人的傻话。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下一个十年。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拥挤的候诊区,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地钉住了。
不远处,产科门诊的门口,一对男女的身影异常扎眼。
男人高大挺拔,穿着我昨天才亲手熨烫好的定制衬衫,背影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是江磊。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会议室里挥斥方遒才对。
他怀里依偎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宽松的娃娃裙,看不清正脸,只能看到一头海藻般浓密微卷的长发,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江磊的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充满保护欲地,搂在女孩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温柔至极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女孩微隆的小腹。
那个动作,那种眼神……是我整整十年,都未曾在他眼中再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们刚结婚第一年,我意外流产那次,他在病床边握着我的手,也曾露出过类似的表情。但后来,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回家越来越晚,那种眼神就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敷衍,以及越来越频繁的不耐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比刚才拿到癌症诊断书时还要窒息。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仰起脸,对江磊说了句什么,江磊便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凑在她耳边低语。
那副画面,和谐刺眼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全家福预告。
“家属!家属请等等!”一个护士从产科门诊追出来,手里拿着单据,声音带着点急促,“刚才忘了确认,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们医院的原则是优先保障母亲安全,但还是要征求家属意见,您这边的选择是?保大还是保小?”
护士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胸腔。
江磊闻声回过头,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温柔笑意,但在看到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我时,那笑意瞬间冻结,然后碎裂,变成毫不掩饰的错愕,以及一丝飞快掠过的……厌烦。
他皱了皱眉,目光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扫过,又落在我手中紧紧攥着的、印有医院logo的纸张上(他大概以为那是普通的检查单),语气带着一种被打扰后的不耐,清晰地对护士说:“当然是孩子。至于大人……”
他顿了顿,视线掠过怀里正怯怯抓着他衣袖的女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补充道:“她不过是个代孕的替身,认清自己的本分就好。”
代孕的替身。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记重锤,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信念,砸得粉碎。
十年夫妻,我陪他从一穷二白到身家上亿,熬过的夜,吃过的苦,在他眼里,原来只配得上“替身”两个字?甚至在我可能身患绝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已经确诊),他关心的,只有那个女孩肚子里的,所谓的“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反而让我奇异地平静下来。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有什么东西彻底死了,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破土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判了我死刑的诊断书。晚期癌症,最多三个月。真好,时间够了。
我慢慢地,一下一下,将那张纸撕碎。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嘈杂的走廊里微不可闻,但在我听来,却如同战鼓擂响。
碎片像苍白的蝴蝶,纷纷扬扬从指间飘落。
我抬起眼,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江磊,以及他怀里那个正偷偷打量我、眼神里带着隐秘挑衅的女孩。我竟然,笑了起来。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江磊,”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不用那么麻烦还找代孕。离婚吧,我现在就签字,给你们的爱情……哦不,给你们江家的皇位继承人,腾地方。”
江磊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怀里的女孩也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踩着七厘米的高跟,步伐稳得不像一个刚被宣判死刑的人。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永远不会折断的标枪。
一边走,我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指纹解锁,点开那个沉寂了整整十年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移动,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
收件人:沈聿深。
内容只有简短的六个字,却耗尽了我余生所有的力气。
「计划可以开始了。」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将手机收回口袋,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对相拥的男女,径直走向电梯口。
电梯镜面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但嘴唇却涂着最鲜艳的正红色,眼底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江磊,你大概忘了,十年前能陪你白手起家的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兔子。
癌症晚期?呵。
三个月,足够我拉着你们,一起好好欣赏这出,我精心编排的……谢幕演出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身后那片令人作呕的温情景象彻底隔绝。
我的战争,开始了。
走出医院大门,盛夏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却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手机在掌心里嗡嗡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江磊大概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试图用电话来维持他可笑的控制欲。
我直接按了关机键。
世界瞬间清净。只有车流声、人声,以及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清晰入耳。
没有回家。那个充满了江磊气息、每一处装饰都彰显着他如今财富与品位的别墅,早已不是我的家。那只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而我,刚刚亲手撕碎了笼门。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是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间高级公寓。那是多年前,我用一笔独立的资金秘密购置的,房产证上的名字,与“江太太”毫无瓜葛。那里干净、空旷,像一座等待主人归来的堡垒。
车子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窗外掠过的霓虹闪烁,喧嚣而富有生命力。这一切,曾经也有我奋斗的一份。如今,却像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
**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
十年前,江磊还是个穷小子,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抱着我,眼睛亮晶晶地说:“晚晚,等我赚了钱,一定让你住最大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我信了。我陪他吃泡面,陪他跑业务,陪他应付难缠的客户。他创业失败,欠一**债,是我拿出所有积蓄,甚至偷偷去借了网贷帮他还债。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分吃一个馒头,他抱着我,说我是他的福星,是他的命。
后来,他真的成功了。公司上市,身价倍增。我们搬进了大房子,开上了豪车。可他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起初是深夜,然后是凌晨,后来,干脆夜不归宿。
我问他,他总是疲惫地揉着眉心:“都是为了这个家,晚晚,你要理解我。”
我理解。所以我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江太太”,打理家务,应付他那些生意伙伴的夫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光鲜。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让他不愿意回家。
直到今天,直到亲耳听见“代孕的替身”那几个字。
原来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可笑的替代品。他爱的,或许从来就是那个记忆中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而我,只是恰好在那时出现,填补了他空虚的时光。
现在,正主回来了?或者,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年轻、更像他心中白月光的载体?
心口一阵剧痛,不是癌症带来的,而是那种被彻底否定、被碾碎尊严的钝痛。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仇人面前。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我付钱下车,走进电梯,刷卡,按下顶层。
公寓里一尘不染,定期有钟点工来打扫。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繁华景象。我踢掉高跟鞋,赤脚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人流。
权力,财富,曾经我以为和江磊共享的一切,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手机开机,忽略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堆微信轰炸(大部分是江磊的,夹杂着几条他助理试探的消息),我直接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响了三声,那边接起,传来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收到你的短信了。你……还好吗?”
是沈聿深。我的……初恋。也是我这场复仇计划里,最关键的同盟。
听到他的声音,一直强撑的冷静似乎有了一丝裂缝,鼻尖微微发酸,但很快被我压制下去。
“不好。”我实话实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晚期宫颈癌,最多三个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呼吸似乎重了些。然后,他的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需要我做什么?医疗资源?最好的专家?”
“不用。”**脆地拒绝,“医生说了,发现太晚,扩散了,治愈希望渺茫。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治疗上。”
我转过身,背对着璀璨的城市夜景,目光落在空荡冰冷的公寓里。
“聿深,按原计划进行。但要加快速度,三个月,我要看到结果。”
沈聿深没有多问,只是简洁地回应:“明白。资金和前期准备都已到位,只要你一声令下。”
“那就开始吧。”我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帮我查个人。今天和江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名字,相貌特征?”
“名字不知道,很年轻,长发,怀孕大概四五月的样子。江磊说她是……代孕的替身。”说出这几个字时,我的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替身?”沈聿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嘲,“他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放心,24小时内,资料发你。”
“谢谢。”
“晚晚,”他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复杂,“你确定要这样做?不留余地?”
余地?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曾经明媚飞扬的脸,如今只剩下疲惫和决绝。
“从他在医院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和他之间,就没有余地了。”我轻轻地说,像是叹息,又像是宣誓,“三个月,要么我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要么,我亲手把他们送进地狱。”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沈聿深只说了一个字:
“好。”
挂断电话,我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着我的脸。
我首先登录了网银,开始清查我名下所有独立的资产。这些年来,我并非完全依赖江磊。利用之前的人脉和眼光,我也做了一些投资,有自己的小金库。数额虽然远不能和江磊的身家相比,但支撑我接下来三个月的计划,绰绰有余。
然后,我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这些年,我下意识保留的一些东西。有江磊公司一些模糊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账目往来(虽然不足以致命,但足以惹上麻烦),有他某些场合不太妥当的言论录音,还有一些……他和其他女人暧昧的蛛丝马迹,虽然以前我都自欺欺人地忽略了。
现在,这些都将成为我的武器。
我像一个冷静的猎手,开始仔细梳理、归类,寻找着最能一击毙命的突破口。
江磊,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傻乎乎为你付出一切的苏晚吗?
你错了。
癌症偷走了我的未来,而你,亲手斩断了我们的过去。
那么,就用你们最在意的东西,来为我的现在,陪葬吧。
首先,就从那份即将送到你面前的、条件苛刻至极的离婚协议开始。
我打开文档,开始敲下第一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夜色,渐深。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而这间顶层公寓里,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复仇的火焰,在我生命的终章里,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