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辞,你叛国了!”
冰冷的铁甲,曾是同袍的兄弟,此刻刀锋却对准了我。
宫墙的阴影里,她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
“阿辞,等我,京中很快会变天,东风必至。”
我挣开她的手,望向城外血色残阳浸染的西方古道。
“东风?”
我笑了。
“我便是自己的风。”
雨夜,杀机如潮。
“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嘶吼声混着雨声,在长乐街上空炸开。
沈西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的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半边青衫。
他曾是飞鹰卫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整个京城的阴暗面,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而现在,追杀他的,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飞鹰卫。
多么讽刺。
巷口,火把汇成一条长龙,将他最后的退路堵死。
为首一人,是他的副指挥使,李默。
那个平日里对他恭敬有加,永远带着三分谄媚笑容的李默。
“大人,束手就擒吧。”
李默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魏相有令,只要您肯合作,可保您全尸。”
沈西辞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牵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却依旧站得笔直。
“合作?是合作着把这盆脏水扣得更牢一些吗?”
他今夜本是奉密诏,去捉拿通敌的户部侍郎。
可当他带着人闯入侍郎府,等待他的,却是侍郎冰冷的尸体,和一封伪造的、他与敌国通信的密信。
一个完美的局。
一个让他万劫不复的局。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李默叹了口气,仿佛在为他惋惜,“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您比我懂。”
沈西辞的目光越过李默,看向他身后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
他们有的避开他的视线,有的则面露狰狞。
人心,真是比这雨夜还要凉。
他不再废话,猛地将手中的绣春刀掷向李默!
刀锋破开雨幕,带着尖啸。
李默脸色一变,狼狈地侧身躲过。
就是现在!
沈西辞脚下发力,不退反进,如猎豹般冲入人群!
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冲向了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飞鹰卫的阵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
沈西辞早已重伤,全凭一股意志在战斗。
他的刀法不再追求精妙,只求最快、最狠地杀伤敌人。
噗!
一柄刀从背后刺入他的肩胛。
他身体一晃,反手一肘,正中身后那人的面门。
骨裂声清晰可闻。
但他也被更多的人缠住。
“放箭!”
李默愤怒的吼声响起。
沈西辞心中一沉。
在如此狭窄的巷道里放箭,这是连自己人都不顾了。
李默,是真的想要他死。
嗖嗖嗖!
箭矢如蝗。
沈西辞用尽最后力气,拽过身边一个飞鹰卫的尸体挡在身前。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趁着箭雨的间隙,他猛地撞向旁边的墙壁。
轰隆一声,土墙被他撞开一个大洞,他滚了进去,正是一户人家的后院。
“追!”
身后传来李默气急败败的吼声。
沈西辞不敢停留,强忍着剧痛,在黑暗的院落间穿行。
他必须去一个地方。
见一个人。
……
半个时辰后。
顾府,东风阁。
沈西辞像个血人一样翻窗而入时,顾东风正坐在灯下,安静地擦拭着一具古琴。
看到他的瞬间,她手中的丝帕滑落在地。
“阿辞!”
顾东风快步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身上的血腥气惊得后退了半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
“我被陷害了。”沈西辞声音沙哑,靠在书架上,大口喘息。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略显苍白的脸。
顾东风,当朝太傅之女,他的未婚妻。
是这冰冷京城里,他唯一的暖色。
顾东风很快镇定下来,她迅速关上窗,拉上厚重的帷幔。
“我知道,我爹爹已经收到消息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是魏征,他要对所有阻碍他的人动手了。”
她从暗格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你伤得很重,必须马上处理。”
她走近,小心翼翼地撕开他背后黏着血肉的衣服。
当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们怎么敢……”
沈西-辞却抓住了她的手。
“东风,我没时间了。”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丝毫没有因为重伤而变得黯淡。
“李默已经疯了,他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必须马上出城。”
“出城?”顾东风猛地抬头,“不行!现在全城**,出城就是自投罗网!”
她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阿辞,你听我说。我爹爹正在联合朝中几位老臣,准备上书弹劾魏征。只要你躲起来,等风头过去,等我们找到魏征的罪证,你就能洗刷冤屈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要相信我,相信爹爹。这京城的风,很快就要变向了。我们只需要等,等待东风。”
等待东风。
沈西辞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看着她。
看着这个他爱慕了多年,以为能与自己并肩看尽山河的女子。
她很美,也很有才情,更有着京城贵女特有的政治嗅觉。
她相信权谋,相信制衡,相信在棋盘之内,总能找到破局之法。
可他不一样。
他是在刀口上舔血,在尸山里打滚爬出来的。
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
“东风?”他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东风永远不来呢?如果你们还没等到东风,魏征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你们的脖子上呢?”
顾东风愣住了。
“不会的,魏征不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沈西辞打断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他连我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东风,你把棋局看得太清,却忘了棋盘外,还有掀桌子的人。”
他站直了身体,剧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但他的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枪。
“把你的令牌给我。”
顾东风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爹是太傅,掌管着京城防务的一部分。
她的令牌,可以在特定时刻,调开西城门的守卫。
“你要去哪?”她的声音在发抖。
“西行。”
沈西辞只说了两个字。
西边,是三不管的凉州地界。
天高皇帝远,龙蛇混杂,是朝廷势力最薄弱的地方。
也是他唯一可能活下去,并找到翻盘机会的地方。
“不……我不能给你。”顾东风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阿辞,你去了西部,就真的成了天下通缉的叛贼了!你再也回不来了!”
她死死地护住腰间的令牌。
“留下来,我求你,留下来……”
沈西辞深深地看着她。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不舍,也看到了一种他无法认同的固执。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
她习惯了在规则内等待时机。
而他,则习惯了在绝境中创造生机。
君待东风。
我且西行。
道不同。
他不再多言,身体如鬼魅般一晃,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顾东风只觉得脖颈一麻,身体便软了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腰间一轻。
令牌,被他拿走了。
“东风,对不起。”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西城门。
沈西辞用黑布蒙着脸,将令牌扔给了城门校尉。
校尉验过令牌,不敢多问,立刻挥手让人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沈西辞闪身而出。
城外,是无尽的黑暗和风雨。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的京城。
仿佛能看到,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东风阁的灯火,依然亮着。
他知道,从他踏出这城门的一刻起,他们之间,便隔了千山万水。
再无归期。
他毅然转身,身影迅速没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雨水,冲刷掉了他留在京城的最后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