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韩立早回四百载,温青是否仍难逃傀命?”夜潮如铁,虚天殿外风灯摇晃。
韩立踏潮而入,黑袍边角滴水未沾。灯火最暗处,一道旧时身影背剑而立,衣色比夜更黑。
温青低声,似笑:“四百年,韩道友仍喜从暗处看人。”韩立停步,
袖中指尖微紧:“暗处看得清……温夫人剑骨,比当年更寒。”温青侧首,
眸底映灯火:“寒?妾身早无体温,只剩元婴被锁,寒与不寒,有何分别。”韩立目光下垂,
落在她腰间空鞘:“剑在鞘中,比出鞘更利……夫人今日不带剑?”温青抬手,虚空一握,
一缕黑雾凝成剑形,瞬又散去:“剑?不过囚笼栅栏。带与不带,皆是他人掌中物。
”韩立声音更低:“谁?”温青轻笑,却咳出一丝血雾:“还能有谁……六道老魔。
韩道友既来,妾身便托你一物。”她指尖一翻,一只寸许小玉瓶卧于掌心,瓶壁暗红,
封着细若发丝的灵纹。韩立瞳孔微缩:“锁婴瓶……夫人元婴被禁于此?”温青摇头,
将瓶塞进他掌心,动作快得像偷。“非我,是仁儿。老魔欲以他壳渡劫,元婴已半碎。
妾身求道友……若见仁儿,给他一个痛快。”韩立合拢五指,
玉瓶冰凉:“夫人为何不自行了断?”温青抬眼,灯火在她眸里跳动,
像将熄未熄的炭:“了断?妾身连死都由不得己。老魔以魂灯系我,灯在他在,
灯灭我灭……可我若先灭,仁儿即刻被夺舍。”韩立沉默一息,忽道:“魂灯何处?
”温青伸手指向他心口,指尖隔着衣袍轻点:“在你曾斩落的六极真魔臂骨里。
老魔把臂骨炼成灯芯,藏圣魔宫血池底。韩道友,你敢再斩一次么?”韩立抬眸,
与她四目相对:“我斩,夫人如何偿?”温青轻笑,声音像碎冰相击:“偿?
妾身只剩一具将腐肉身,道友若要,尽可取去炼傀。”韩立嗓音微哑:“韩某要的不是傀儡,
是真相……”他话音未落,殿外忽起一声极低的钟鸣,如潮水拍岸,震得二人衣袂同时一扬。
温青面色骤白,身形晃了晃:“老魔召我……韩道友,走!”韩立伸手欲扶,
却在半空停住:“我与你同去。”温青退后一步,黑袍扬起像刀锋:“同去?妾身已入笼,
不想再搭一个。四百年前一别,道友欠我一句答复……今日还我。”韩立眉心微敛:“什么?
”温青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虚天殿初遇,你曾说温夫人剑意颇合我道……此话,
可还作数?”韩立喉结微动,半息后:“……作数。”温青忽地展颜,
笑意像雪夜乍放的寒梅:“好。那便请道友记清……我温青,不是谁的可悲傀儡,
是黑衣温青。”她转身,一步踏入暗潮,黑袍被夜风撕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韩立低声,似对她背影、似对自己:“我记下了。”……殿外潮声渐远,风灯忽灭。
韩立垂眸,看掌心锁婴瓶,瓶壁血丝游动,像一条不肯安睡的小龙。他五指虚扣,
一缕青元剑意透入,“咔”一声轻响,瓶口灵纹裂出第一道缝。
韩立喃喃:“三道……再裂两道,魂灯必觉。温青,你且撑到第三日。”……更深露重,
虚天殿檐角凝霜。暗处,一道女子身影独立,白衣胜雪,指尖捻着一枚星芒。凌玉灵轻声,
像在数星星:“韩立,你终是动了剑意……那我便替你拖住星宫半日,只半日。”她翻手,
星芒碎成流萤,散进夜色。风拂过,萤光贴地而行,像一条悄悄合拢的网。……圣魔宫,
血池。六道极圣盘膝悬于池面,背后六臂魔相缓缓舒展,臂骨缺一条,缺口处插着一盏黑灯,
灯焰幽蓝,映出他半边脸。六道低笑,声如破锣:“温青,你心跳快了……莫不是,
见了旧人?”池边,温青黑衣湿透,双手被锁链高吊,腕间血顺指尖滴落,入池即化白烟。
温青抬眼,唇角带血:“旧人?妾身只记得新仇。”六道伸指,蘸一滴她血,
放入口中咂摸:“嘴硬好,嘴硬的血才够辣。再熬两夜,待韩立来,
本座用你肉身给他演一出亲手弑友……”温青忽笑,笑声像碎瓷相击:“老魔,你怕韩立。
”六道面色骤沉,五指虚握,锁链“哗”地收紧,勒得她腕骨“咔”响:“本座会怕?
本座只嫌他死得太慢!”温青痛得颤,却仍笑:“你若不怕,为何要拿我当盾?”六道冷哼,
甩袖:“盾?不,是饵。本座要他亲眼看你成傀,再亲手碎他剑心……”他话音未落,
血池深处忽起一声极轻裂响,像远天冰层初开。六道猛地回首:“谁动本座魂灯?!
”……虚天殿,偏厢。韩立盘膝,膝上横剑,剑身青电游走。他面前,
锁婴瓶第二道灵纹“嗤”一声断开,瓶口渗出淡金血雾。韩立睁眼,
眸底映出一盏幽蓝灯影:“两道了……再裂一道,老魔必觉。”他抬手,指腹在剑锋一划,
血珠滚落,凝成一粒极小的青莲。韩立低语,像与旧友对酌:“温青,我欠你一句答复,
也欠你一次出剑……”青莲飘落,贴上锁婴瓶,第三道裂口,缓缓绽开。……窗外,
夜潮忽止,风灯复明。灯影下,黑衣女子的背影仿佛仍在,剑未出鞘,已先寒人。
三更梆子刚落,虚天殿偏厢的瓦檐结了一层薄霜。韩立膝上横剑,剑尖轻点锁婴瓶,
瓶壁第三道灵纹“嗤啦”一声,裂成蛇形。淡金血雾顺着裂缝渗出,凝成半张婴儿小脸,
张口似欲啼,却发不出声。……韩立两指虚捏,血雾骤散:“再裂半分,
魂灯即觉……需以大衍敛息封之。”他并指如剑,在虚空连点数下,一缕灰气自眉心溢出,
缠住瓶身,裂口瞬时合拢,像被针线强行缝合。温青的声音忽在他神识里响起,
低哑带笑:“韩道友,你封得住瓶,封得住整个圣魔宫么?”韩立不回头,
只淡淡:“封不住,便斩开。”温青轻叹:“斩开之前,你得先知道……瓶里不止仁儿,
还有我半魂。”韩立指尖一顿:“半魂?”温青声音像碎冰互击:“老魔怕我自爆,
抽我半魂镇瓶,若瓶碎,我即痴。韩道友,你下得了手?”韩立垂眸,
剑光映出他眼底的冷火:“我斩的是老魔,不是汝。”温青低笑,笑里带血:“好,
那我便把圣魔宫里所有暗道、禁制、血池深浅……一一说与你听。你且附耳。
”……半柱香后,韩立指尖多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黑玉简,简面温热,像刚离体的骨。
韩立以神识一扫,眉心骤紧:“血池底,臂骨灯,灯芯连你心脉……温青,你为何信我?
”温青声音飘忽:“因为四百年前,你说过……温夫人剑意颇合我道。我信的不是韩立,
是剑意。”韩立收简入袖,起身:“剑意不会食言。三日后月沉,我入池取灯。
”温青忽道:“慢。老魔近日得了一具元磁灵胎,正于子夜以魔火淬炼,灵胎未成,
他元功最弱……你提前半日,胜算添三成。”韩立眸色微动:“元磁灵胎?何人肉身?
”温青声音发苦:“仁儿。老魔嫌他结丹巅峰壳子弱,以元磁山洗髓,
欲塑六极第二身……韩道友,你若见他被魔火包裹,别犹豫,一剑斩之,便是慈悲。
”韩立沉默一息,忽问:“可有方言,能唤他短暂清醒?”温青轻轻吐出两个古怪音节,
像闽地俚语:“囝仔……他幼时,我哄他睡常呼此名。闻之,魂灯暂滞三息。
”韩立低声复诵:“囝仔……三息,够了。”……窗外霜色更重,忽有脚步轻响,像猫踏瓦。
韩立袖袍一拂,灯火顿灭:“谁?”瓦檐外,女子声如碎玉……凌玉灵压低嗓音:“韩立,
星宫长老已至外围,我替你拖住半日,只半日……你莫误时辰。”韩立推窗,月光泻入,
映他半脸霜白:“凌宫主,为何助我?”凌玉灵抬眸,眼底有星芒跳动:“助的是你,
也是我自己……六道若成六极第二身,乱星海便无星宫立足之地。我助你是交易,非情。
”韩立点头:“好。半日后,若我未出,你带星宫退三千里,莫回头。”凌玉灵轻笑,
笑意像雪上撒盐:“韩立,你死了,我绝不替你收尸……我只替你烧纸,
纸钱上写黑衣温青四字,让你二人黄泉相认。”韩立罕见地弯了弯唇:“多谢。
”……瓦上霜被风卷落,像一场无声的雪。韩立阖窗,返身,盘膝,把锁婴瓶置于膝前,
青竹蜂云剑横于瓶上,剑身映出他一双冷而静的眸。韩立低语,似与瓶中人立誓:“仁儿,
三息之内,我让你听见你阿娘最后一声囝仔……此后,魔火熄灭,血池成冰。
”瓶壁血雾微颤,像婴儿在梦里轻轻点头。……同一刻,圣魔宫血池。温青被锁链高吊,
黑衣裂口处露出苍白肌肤,肌肤下隐隐有蓝光游走……那是魂灯焰,正一点点蚀她心脉。
六道极圣六臂魔相舒展,指尖蘸血,在虚空画符。“温青,再熬三炷香,
韩立便来陪你……本座要他亲眼看你,亲手斩你,再亲手碎他剑心!”温青低笑,
血顺着唇角滴落:“老魔,你算错了……韩立斩的不是我,是你的怕。”六道眯眼,
魔相六目齐张:“本座怕?怕什么?
温青声音轻得像耳语:“怕他说出温夫人剑意颇合我道……怕你发现自己永远学不来这一剑。
”六道怒极反笑,五指虚握,锁链“哗”地收紧,勒得她腕骨“咔”一声裂。“剑意?
待你成傀,本座让你亲手斩下他手臂,再看他如何说剑!”温青痛得颤,却抬眼,
眸里映出血池火光,像两粒将燃未燃的炭。“老魔,你且等着……他来了,
你会先听见自己心跳碎裂的声音。”……血池火光大盛,映得魔相六臂如铁,
也映出温青唇角,那一点倔强未泯的笑。火光之外,夜色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在弦上,
箭名……青竹蜂云。子夜,无月,乱星海黑得像一坛打翻的墨。圣魔宫悬于墨中央,
唯血池一盏蓝灯,照出六道极圣六臂魔相,臂骨缺处,灯焰幽得发苦。宫外潮声忽止,
一道青影踏浪而来,鞋底不沾水…………守卫,葛大青结丹初期,缩在垛口,
牙关打颤:“哥,你瞧见没?浪头自己分开了。”守卫,葛二青结丹中期,
手心全是汗:“闭嘴!那是剑意……青元剑意。韩……韩立来了。
”葛大青腿软:“要敲钟吗?”葛二青咽口水:“敲个屁!钟一响,先死的是咱俩……装死,
会吧?”二人同时把脑袋缩进垛口,像两只鹌鹑。……宫门百丈外,韩立停步,
青竹蜂云剑横于臂后,剑身未亮,剑风已割得石狮子满脸细痕。韩立抬眼,眸中映那盏蓝灯,
低声:“臂骨灯……温青,我来了。”他左手掐诀,
袖口滑出一道灰影……大衍敛息所化分身,模样与他一般无二,却面无表情,
持剑往正门缓步。灰影分身声音木然,却足够大:“六道,讨债。
”守门魔修惊呼:“韩立闯正门!”霎时,宫墙之上魔光大作,数十道法宝轰向灰影。
灰影挥剑,青莲炸开,借法宝之光,亮得刺眼。而真身韩立,已化作一缕水雾,贴墙根潜入,
影子比夜更黑。……血池底,蓝灯焰猛地一跳,像被人隔空掐了一下。六道极圣六臂齐张,
眉心魔纹裂痛:“温青,你心跳又快了。他真敢来?”温青被锁链吊于灯侧,黑衣成破布,
仍笑:“老魔,你怕得灯芯都颤。”六道指蘸灯焰,往她心口一点:“本座让你先尝蚀魂,
再让他尝碎婴!”幽蓝焰钻入她肌肤,所过之处,经脉发出细微“嗤”声,像雪落滚油。
温青咬牙,血从齿缝渗出:“韩立……别看我……斩灯!”……暗道里,韩立贴墙而行,
指尖一点青芒指路。所过之处,守卫皆觉颈侧一凉,旋即失语……剑意封喉,血未溅,
人已倒。一拐角,忽闻低低童声……魔奴,阿苦约莫十岁,缩笼里:“阿姐,我听见剑在哭。
”魔奴,小丫更小,声音发颤:“剑哭……是不是来救我们的?”韩立脚步微顿,剑尖轻颤,
一缕剑意化丝,钻入铁锁。“咔……”铁锁自断,笼门悄开。阿苦、小丫瞪大眼,不敢出声。
韩立低语,用生涩闽音:“囝仔,闭眼数三十息,再睁眼,就自由。”他抛下一枚低阶灵石,
石光幽暗,却足够引两个小人质爬向生路。剑修救人,不必多话,只给一条路。
……血池外廊,魔纹铺地。韩立止步,前方十丈,一盏青铜小灯悬梁,灯焰蓝中透紫,
照出他影子,也照出埋伏。魔修,屠昆元婴初期,持骨锤,挡道:“韩立,闻名不如见面,
果然一副短命相。”魔修,屠仲元婴初期,骨锤拖地:“大哥,别废话,宫主说了,
斩他一条胳膊,赏元磁山半座!”魔修,屠季元婴初期,舔唇:“我要他左眼,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