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是在第二天晚上忙完手头的编曲小样后，才登录《幻界》的。

他刚上线，系统提示音就清脆地响了一声。一条组队邀请弹了出来，发起人正是那个暗金色的ID——晨曦。

他几乎忘了这茬。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和那个简短的约定，在白天被现实的工作冲淡，此刻看到邀请，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程悦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真的在等他，而且时间掐得这么准。他点击了“同意”。

队伍频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界面刚跳转，晨曦低沉冷静的声音就在耳机里响起：“来了。去刷‘哀嚎洞穴’的精英难度，冲声望，有兴趣吗？”

哀嚎洞穴是当前版本一个比较新的五人小队副本，精英难度对配合要求极高，但产出的声望和材料对提升装备很有帮助。程悦的“月色”正好也需要那里的一个专属治疗饰品。

【月色】：好。

他依旧言简意赅。

“进本。”晨曦说完，便率先使用了副本传送石。

程悦紧随其后。画面加载完毕，两人已经置身于一个阴森潮湿的洞穴入口处。怪石嶙峋，滴水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响，背景音乐带着一种诡谲的压迫感。

按照常规，这种五人副本需要组满队伍，配置通常是坦克（承受伤害）、治疗和三个输出职业。但现在，队伍列表里只有他们两个——一个战士，一个治疗师。

【月色】：不等其他人？

程悦打字问道。他虽然自信，但也不认为两个人就能轻松打通这个难度的五人本。

“不用。”晨曦的回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两个，够了。效率。”

他的话音刚落，便已经扛着巨剑，率先朝着洞穴深处走去。暗金色的铠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沉稳的光泽，背影挺拔而可靠。

程悦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提出异议。他操控着“月色”跟上，法杖尖端凝聚起柔和的光芒，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战斗。他倒想看看，这位全服第一的战士，究竟要如何与他这个治疗师，完成这场看似不可能的二人挑战。

战斗，在第一个拐角处猝不及防地爆发。

三只巡逻的洞穴潜伏者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扑出，直取队伍最后的治疗师“月色”。这是一种高攻击、高敏捷的怪物，通常需要坦克稳稳拉住，输出集火点杀。

然而，晨曦的反应快得惊人。

几乎在潜伏者现身的同一瞬间，他一个“嘲讽”技能，将其中两只的仇恨强行拉到自己身上，同时巨剑横扫，一记“顺劈斩”精准地覆盖了三只怪物。

紧接着，他脚步一错，高大的身躯巧妙地卡住了狭窄的通道位置，将三只怪物牢牢限制在自己身前的小范围内，避免了它们绕过自己去攻击后方的月色。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程悦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出于惊吓，而是出于惊叹。这种意识、反应和操作，无愧于他榜一的名号。

他立刻稳定心神，“月色”法杖轻点，一个“恢复术”和“真言术·盾”几乎同时落在了晨曦身上，确保他的血线在面对三只精英怪围攻时依然稳固。

清理掉这批小怪，两人继续深入。接下来的路程，几乎成了他们两人默契的表演舞台。

晨曦似乎完全洞悉副本里每一波怪物的分布、技能和仇恨机制。他引怪的数量总是恰到好处，既能最大化效率，又不会超出两人的处理能力。

他的走位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总能将怪物聚拢在最利于“月色”施展范围治疗的位置。

而程悦，则完美地扮演着支撑者的角色。他的治疗不再是简单的血量恢复，更像是一种精细的艺术。

他总能预判到晨曦即将承受的伤害类型和数值，提前零点几秒落下最合适的技能——是瞬发的“快速治疗”，还是需要吟唱的大加“强效治疗术”，或是持续性的“回春术”。

他甚至利用治疗技能产生的微量仇恨，巧妙地帮助晨曦调整怪物的面向，避免一些致命的范围扫击。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晨曦不需要提醒月色该做什么，月色也不需要询问晨曦下一步的计划。战斗的节奏完全由晨曦主导，而月色则如影随形，用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光确保这架强大的战争机器永不停歇。

清完通往第一个BOSS路上的最后一批小怪，两人停下来恢复状态。

队伍频道依旧安静，但一种奇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那是一种被理解和被信任的舒畅感，是顶尖高手之间才能产生的共鸣。

程悦看着屏幕上那个静**在自己身边、擦拭着巨剑的战士角色，第一次在游戏里感受到了一种……安宁。

不需要费心指挥，不需要担心队友犯错，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职责，并将后背完全交给对方。

这种感觉，很好。

哀嚎洞穴的第一个BOSS“噬魂兽”是一个巨大的、由暗影能量构成的软泥怪，技能多以范围暗影伤害和附带恐惧效果的精神冲击为主。

对于缺少驱散恐惧技能的二人组合来说，这本应是一个难点。

但战斗开始后，程悦再次见识到了晨曦的可怕。他不仅精确地记住了BOSS每一个技能的施放前摇和时间轴，甚至能通过微妙的走位，引导BOSS的“精神冲击”方向，使其总是朝向没有队友的角落。

“月色，站我身后，八码距离。”在BOSS即将施放全屏恐惧技前，晨曦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程悦立刻照做。八码，恰好是BOSS恐惧范围的安全距离边缘。

当暗影的波纹扫过全场时，唯有稳稳站在晨曦指定位置的“月色”安然无恙。

战斗平稳地进行着。在晨曦绝对稳定的仇恨和完美的伤害规避下，程悦的治疗压力并不大。他甚至有闲暇观察这个队友。

他发现，晨曦虽然话少，但并非冷漠。

在一次“月色”因为网络轻微波动，导致一个治疗术慢了半拍，让晨曦的血量瞬间下降到50%以下时，晨曦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在扛过那次攻击后，简短地说了一句：“我的，节奏快了。”

他将可能的问题归咎于自己。

而在程悦用一个精准的“净化”秒解掉BOSS给他挂上的一个持续掉血的暗影Debuff时，耳机里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像是肯定，又像是……赞许？

还有一次，BOSS死亡后，地上掉落了一块稀有材料“暗影精华”，是**顶级暗影抗性装备的必需品，对战士来说几乎无用，但对某些法系职业则价值不菲。

晨曦看都没看，直接说道：“你的。”

【月色】：你不需要？

“用不上。”

程悦没有再推辞，操控月色捡起了材料。他看着背包里那块泛着紫光的晶体，心里微微一动。这个沉默寡言的战士，似乎有着与他外在表现不符的细致和……体贴？

冰山之下，或许潜藏着暖流。

一路披荆斩棘，两人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终于来到了哀嚎洞穴的最终BOSS——“深渊魔喉”的面前。

这是一个盘踞在巨大地下湖中心的恐怖存在，形似多头海蛇，每个头都拥有不同的元素力量。

战斗开始前，晨曦惯例地简述战术。

“主头物理攻击，附带击退。左头冰霜吐息，范围减速。右头火焰喷射，直线高伤。核心是打断右头的‘灼烧大地’吟唱，这个技能每秒造成巨额火焰伤害，场地会迅速被岩浆覆盖，必须打断。”

他的战术清晰明了：由他主抗，月色注意驱散左头的减速效果，并全力治疗。最关键的是打断右头的读条技能。

“嗯。”程悦回应。

战斗伊始，按照既定战术进行得很顺利。晨曦的仇恨稳如泰山，程悦的治疗有条不紊。右头第一次“灼烧大地”吟唱时，晨曦一个“盾击”轻松打断。

然而，当BOSS血量下降到30%，进入狂暴阶段时，异变陡生！

右头的“灼烧大地”吟唱速度突然大幅提升，而且几乎是紧接着左头的冰霜吐息之后施放！

晨曦刚刚用“盾击”成功打断了左头的吐息，正处于公共冷却时间，无法立刻使用第二个打断技能！

“打断！”晨曦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程悦的手指已经放在了键盘上。治疗师有一个非主流的辅助技能“精神鞭笞”，可以造成微量伤害并打断施法，但成功率并非100%，且吟唱时间较长，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极少使用。

但此刻，这是唯一的希望！

“月色”的法杖顶端凝聚起紫色的光芒，精神鞭笞的读条开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晨曦却做出了一个让程悦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向后撤离规避即将到来的岩浆，反而猛地向前冲锋，一记“斩杀”劈向了残血的主头！

“你……”程悦的话卡在喉咙里。

读条完成！紫色的光线射向右头……

抵抗！

两个刺眼的文字从BOSS头上飘起。打断失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右头的“灼烧大地”吟唱完成！整个湖心平台瞬间化作一片翻腾的岩浆地狱，炽热的火焰从地底喷涌而出，每秒都在造成恐怖的伤害！

而晨曦，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在“斩杀”出手后，毫不停留地开启了一个短程的冲锋技能，猛地撞向平台边缘的一根石柱！

“砰！”

利用撞击石柱产生的反作用力，他的角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弹射，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岩浆范围边缘唯一一块尚未被吞噬的安全石台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充满了计算与堵伯的味道。

而程悦的“月色”，因为正在原地吟唱“精神鞭笞”，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炽热的岩浆吞噬，血条如同雪崩般清零。

屏幕变成了灰白色。

程悦看着倒在地上的精灵治疗师，和那个独自站在安全石台上，血线也岌岌可危的战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明明提醒自己打断，却又在自己读条的关键时刻，做出了看似送死的行为？而且，他好像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这是一种……不信任？

灰屏状态下，程悦看到晨曦独自一人，凭借着残血和精湛的操作，硬生生地将只剩下3%血量的BOSS磨死了。

当深渊魔喉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轰然倒塌时，晨曦的血量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

战斗胜利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程悦的灵魂在副本入口处的复活点重生。他沉默地跑回副本深处。

到达BOSS房间时，晨曦正坐在那堆璀璨的战利品旁边，血量和法力值都已经恢复完毕。看到月色跑来，他站起身。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最终还是晨曦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什么：“我的错。”

程悦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知道‘精神鞭笞’成功率不高。”晨曦继续说道，“那个时间点，赌打断失败的概率超过70%。赌输了，我们都会死。所以我选择了成功率更高的方案——利用BOSS击退机制和场景碰撞，强行规避伤害，同时抢杀。”

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时机转瞬即逝。”

程悦愣住了。

原来他不是不信任，而是进行了一场更冷酷、也更精密的计算。

他将自己的生命、BOSS的残血、甚至场景地形都纳入了算计之中，选择了一条看似冒险，实则在他计算中成功率最高的道路。

这种思维模式，简直……像个机器。但也强大得令人心悸。

之前那一丝微妙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震撼。

【月色】：……明白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结果证明，他是对的。

晨曦走到那堆战利品前，将里面闪烁着橙色光芒的、治疗师的毕业武器【深渊之声·祈祷】捡了起来，然后向程悦发起了交易申请。

“你的。”他说。

程悦接受了交易，看着背包里那柄造型优美、萦绕着圣洁光芒的法杖，心情复杂。

今天这场副本，让他见识了什么是顶级的实力，什么是绝对的理智，也感受到了一种笨拙却有效的保护。

他想了想，第一次主动在队伍频道里打出了比较长的句子：

【月色】：今天合作很愉快。你的操作和意识，让我学到了很多。】

片刻的沉默后，晨曦的声音传来，那低沉冷感的声音里，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温度”的波动：

“你也是。最好的治疗。”

接着，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明天，继续？”

程悦看着那句话，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他仿佛能看到屏幕另一端，那个人用怎样一本正经的表情发出这个邀请。

他轻轻敲击键盘，回复道：

【月色】：好。老时间？】

【晨曦】：嗯。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