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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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越人歌建安八年春,鄱阳江上晨雾如纱,氤氲流淌,

将远山近水都染成一幅淡墨写意。江水轻拍船舷,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我坐在舟尾,

指尖却在焦尾琴的七弦间流转。琴音淙淙,既不激昂,也不哀婉,只是清冷地荡开,

惊起芦苇丛中数只白鹭,展翅掠向朦胧天际。这江东山水,美则美矣,却不知能宁静几时?

我心下暗叹。忽地,对岸传来一阵苍凉越歌,穿透薄雾:“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歌声原始而炽烈,带着山野的粗犷。周泰骤然按剑。

我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但见一叶竹筏破雾而出,筏上壮汉赭衣雉羽,身形魁梧,

躬身长揖时,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鄱阳越人彭材,特来拜谒讨虏将军。”孙权玄衣微动,

仿佛只是被江风吹拂,看着彭材道:“山越宗帅,所为何来?”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威压。

彭材抬头,灼灼目光先是掠过我的琴,后注视着孙权,

带着一种混合着试探与野心的情绪:“材慕将军威仪,愿效犬马之劳。”话说得恭敬,

可紧握的拳锋和微扬的下颌,却泄露了他不甘人下的桀骜。此后半月,

因孙权暂驻跸陆议军中,彭材俨然成了陆军主帐常客。先是献上诸多越地山珍,

言辞恳切;后又极力邀猎传闻中的白鹿。一日校场阅兵,甲胄森森,戈戟如林。

他指着献酒的妹妹彭娥,对孙权道:“舍妹善织越锦,愿为将军裁衣。”彭娥低眉顺眼,

捧酒的手却稳如磐石。孙权尚未答言,随侍一旁的周泰已冷声道:“将军衣甲,

自有吴郡府库制备,不劳费心。”彭材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退下。是夜,我为孙权研墨,

书房内松油墨香与烛火气息交融。见他批阅公文略见疲色,我趁着他休息间隙,

轻轻道:“彭材目光闪烁,进退之间算计分明,恐非真心归附。”孙权笔锋微顿,

问我:“你以为如何?”“昔年越王勾践事吴,既献西施于前,

自身屈身为奴于后……其心叵测,不可不防。”恰在此时,陆议求见入帐,听到我的话,

笑道:“今彭材是越人,主公是吴主,倒真像碧君说的一般……”随即,正色道:“主公,

彭材部众今早鬼祟靠近西寨粮草重地,形迹可疑,虽被驱离,其心确乎难测。”九月廿三,

彭材设宴,美其名曰“以全敬慕之意”。周泰提前率近卫将宴席围得铁桶一般,

他亲自验看后,低声禀报:“主公,酒瓮泥封有被撬动再封装的痕迹,酒中恐怕有诈。

”宴至酣处,鼓乐喧天,彭娥彩衣翩跹,起舞助兴。水袖翻飞,她旋转着,娇笑着,

突然一个踉跄,直向孙权席前跌去!我心念电转。周泰早已眼疾手快,瞬间挡在孙权身前。

“将军恕罪……”彭娥口中的娇笑瞬间变作一声冷笑,一道细微的乌光自其腰带间疾射而出,

直取孙权面门!是淬毒的短链!我急用盘碟去挡。“保护主公!”周泰怒吼,

刀光如匹练般挥向彭娥。几乎同时,彭材亦发难,手中短刃向主座劈来。陆议挺剑相抗。

彭材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嘶吼道:“孙权!汝之吕岱杀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

”混战中,彭娥见事不成,毫不犹豫咬碎口中毒囊,鲜血自唇角溢出,

脸上露出一丝凄然决绝的笑:“越人……宁死……不受辱……”话音未落,香消玉殒。

我突觉手腕极为疼痛,一看竟是毒液飞溅流入伤口。陆议见状加强攻势,周泰招招直击要害,

很快陆议借势把剑插入彭材肩胛,周泰剑横在彭材脖颈前。彭材见状,

看向孙权:“材仰慕将军是真,只可惜我们先做了仇人。”刹那间已用脖颈撞周泰剑自刎。

速度太快,我们都来不及反应。清理战场时,

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彭材的幼弟彭雒。孩子约莫七八岁,

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竹编的小鹿,编工粗糙,却被他视若珍宝。眼睛里盛满了惊恐、迷茫,

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死寂。我的心被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我想,

也许阿母当年救起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带回吴郡,碧君来教养吧。

”孙权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竟还有一丝温柔。周泰立刻单膝跪地,

声音沉重:“主公三思!斩草需除根,此子终究是仇家之后,恐留后患!

”我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忍不住开口:“主公,伯符兄当年……许贡门客尚隐忍数年报仇,

况仇家之后乎?”那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的。陆议也道:“今百越皆观望,

若不严惩鄱阳山越,恐百越竞相效仿…”孙权却摆了摆手,他走到孩子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彭雒吓得往后一缩。出乎意料地,孙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

里面是几颗琥珀色的糖渍梅子。他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拭去彭雒脸上的污迹和泪痕,

声音是罕见的温和:“孤的江东,容得下南北,容得下百越,容得下戎羌蛮夷,

当然能容下一个孩子。”返程楼船,破开滔滔江水。彭雒不再哭泣,

只是静静地跟在孙权身后,像一只受惊后小心翼翼的小兽。

我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和远处似有似无的青山。孙权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

他将一枚糖渍梅子放入我掌心:“在看什么?”我凝视着梅子,酸甜的气息隐隐传来,

低声道:“在看木郎守护的,是怎样的江山。”他执起我的手,掌心滚烫,

目光灼灼地望向辽阔江岸。我想着他之前说的话,真是近乎理想的炽热啊!让我心旌摇曳。

第2章赤壁危情建安十三年秋,长江北岸战云密布,暗流涌动。我与陆议扮作随军伶人,

混入曹军水寨,只见战船首尾相连,以铁索紧固,

巨大的水寨在月色下宛如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如此连舟,虽稳却失之灵动,

若遇火攻……一个念头闪过。“此计甚险。”陆议指尖蘸了茶水,在案几上无声勾勒,

“若用火攻,需借天时,然此季节多西北风,于我不利。”偶然间,

我们在荆州一渔村探得关键情报——一位老渔夫望着茫茫江面,

笃定地叹息:“老夫在此打渔一生,深知天象。冬至前后,此地必有东南风起,每年无例外!

”回程那夜,追兵骤至,火把如龙,马蹄声震地。情势危急,为助陆议脱身,我深吸一口气,

转身主动走向那片逼近的火光,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出:“丞相故人,前来求见!

”曹营主帐中,烛火摇曳,映照着曹操威严多疑的面容。我知他是我父,

却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回忆。他屏退左右,凝视我许久,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我的伪装。

良久,他沉沉一叹,

柔和与追忆:“你的眉眼……真像她……”屏风后走出一人——本应在宛城“战死”的曹昂!

也是我的兄长。幼时记忆如潮水奔涌而来。兄长容颜沧桑了许多,此刻泪如雨下,

声音哽咽:“元儿……母亲……母亲她思你成疾,只想见你一面……”母亲,

我模糊记忆中温柔唤我“元儿”的身影?那个把我塞到阿母马车上的母亲?

巨大的冲击让我心神俱震,理智与血脉亲情疯狂拉扯。最终,

在曹昂悲切的注视和曹操的默许下,我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登上了北去的船。江风渐起,

我望着船舷外滔滔东去的江水,那句关乎胜负的“东南风”,在喉间滚了又滚,

终是伴着无尽的矛盾与苦涩,狠狠咽下。午夜时分,风云突变,东南风骤起,

呼啸着卷过江面!江东的火船乘着风势,如离弦之箭冲入曹军船阵,瞬间点燃了江天,

烈焰映红黑夜,哭喊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我们的船亦被东南风裹挟,卷入现场火海,

兄长在一片混乱中奋力将我推入冰冷的江水,

用尽最后力气喊道:“找到你我无憾……我走后,你不必执着于见母亲。

要好好活着……”他的身影忽而被烈焰吞没。当我被韩当水军救起时,

手中只剩曹昂半截被烈火灼烧、被鲜血浸透的衣带。第3章朝露易逝回到韩当营中,

我大病一场,终日昏沉。陆议闻我在此,星夜兼程赶来,眼窝深陷,声音沙哑:“碧君,

你何苦如此……在曹营受的伤吗?”我简单给他说了与曹氏父子的见面,和兄长的牺牲。

望着帐外纷扬的雪花,我想起阿母病逝的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

想起刚到孙府看到的孙坚灵前刺目的白幡,想起了伯符兄遇刺的可怕瞬间。乱世飘萍,

人命微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孙权闯入医帐时,满身还带着烽烟与血腥气。他无视众人,

径直冲到榻前,众人便主动告退。他紧紧抱住我,手臂因用力而颤抖,

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青玉!若你在江北有恙……这一战我怎么打!只有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