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的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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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沉重的懊悔和不容动摇的坚定:

“是我太心急……用了最蠢的办法。”

“但我从未后悔。”

“清欢,你逃不掉的。”沈清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酒店来的。

赤着的脚底被粗糙的地面和冰冷的楼梯硌得生疼,可能破了皮,**辣地疼,但比起心口那片被冰封后又狠狠敲碎的剧痛,这点皮肉之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赤着的脚,欲言又止,最终在她报出“最近的酒店”后,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她用手机匆匆订了一间房,在前台工作人员略显异样的目光中,接过房卡,逃也似的进了电梯,刷开房门,反锁,链锁也咔哒一声扣上。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房间里空调开得足,冷气飕飕地往骨头缝里钻,她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发现文件后的每一个细节,陆绎那双沉静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他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那句苍白的“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真的?

多么讽刺。

她曾经那么笃信这份“真”,笃信那个在咖啡厅里被泼了咖啡依旧冷静自持的男人,笃信那个记得她所有喜好、在她疲惫时给予无声支持的男人。却原来,这一切的基石,是一场始于三年前的、冰冷精确的算计。

那些红色的圆圈,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视网膜上。他究竟观察了她多久?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生活,她的时间,像一张摊开的地图,被他用红笔仔细研究、规划、圈定。而那个咖啡厅的“偶遇”,不过是这场漫长谋划中,一个按计划上演的节点。

她想起婚后他那些“恰到好处”的体贴。她轮休,他总能“刚好”有空;她喜欢的那家私房菜,他“偶然”发现并订到位子;她需要某本绝版的医学文献,他“碰巧”有朋友能弄到……曾经让她觉得是缘分和默契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细思极恐的证据。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布下天罗地网,耐心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入陷阱。而她,就是他选中的那个愚蠢的、自以为幸运的猎物。

胃里又开始翻滚,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冲进洗手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的女人,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这是沈清欢吗?是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果决、面对生死都能保持镇定的沈医生吗?怎么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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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绎站在公寓偌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晦暗。

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个定位信号,稳定地停留在离这里三条街外的一家星级酒店。他派去的人回复了信息:「夫人已入住,房间号1708。情绪似乎很激动,赤脚进的酒店。是否需要接触?」

「不用。」陆绎回复,「守着,别让她发现。确保她安全。」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书房里那份被沈清欢扔下的文件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书桌上。他走过去,再次翻开。

那些红色的圆圈,刺目依旧。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她看来,这是处心积虑的证据,是感情虚假的证明。可他看着这些红圈,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是三年前,在一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他人生最灰暗无力的时刻。穿着白大褂的她,眉眼间带着连夜值班的倦色,声音却温和而坚定,对那个躺在病床上、被巨大恐惧笼罩的少年(他唯一的弟弟,陆琛)说:“别怕,我们会尽全力。”

她细致地检查,耐心地解释,在少年因为疼痛和害怕而蜷缩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简单的动作,那个在忙碌间隙里依旧保持着的、对陌生病人的温柔,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劈开了他当时被阴霾笼罩的世界。

他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她。知道了她的名字,沈清欢。知道了她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他通过一些途径,拿到了她们科室的值班表。那些被她红色记号笔(当时他用的甚至是和医院一样的红色油性笔)圈出来的空白期,是他当时唯一能看到的、属于她的、可能存在的“自由时间”。他并没有真的去打扰,那些红圈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标记,标记着那道光可能照向别处的时刻。

他从未想过要真的利用这份“计划”去做什么。那时的他,全身心都扑在弟弟的病和岌岌可危的公司危机上。这份带着偏执的关注,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和寄托。

直到弟弟病情稳定,公司危机解除。直到他在咖啡厅里,再次遇见她。那一刻,积压的情感与那个尘封的“计划”产生了某种荒谬的重叠。前女友的泼咖啡是意外,但她的出现,她那句“介意换个医生女朋友吗?我们医院值班表提前半年排好。”,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

他承认,他顺势而为了。他利用了那份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时间表”,制造了那些“巧合”和“默契”。他太想抓住那道光,手段或许卑劣,过程充满算计,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想要她的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低声重复着这句在她听来苍白无力的话。

可真相,他又该如何说出口?告诉她,他是因为弟弟的病才注意到她?告诉她,他像个偷窥狂一样标记她的时间长达数年?这听起来,比单纯的算计追求,似乎更加变态和令人窒息。

他烦躁地阖上文件夹,将其锁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现在不是解释的时机,她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任何解释都可能被曲解为更深层次的欺骗。

他拿起手机,又发出一条指令:「明天早上,把她常穿的那个牌子的拖鞋,37码,还有她放在客厅的那个舒缓眼贴,送到酒店前台,以酒店客房部的名义送上去。」

他不能靠近,只能以这种笨拙的、不让她发现的方式,确认她的安好,试图给她一点点熟悉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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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里,沈清欢在地毯上坐了很久,直到四肢僵硬冰冷。她挣扎着爬起来,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水汽氤氲中,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身影,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席卷了她。

未来该怎么办?

离婚吗?

这两个字冒出来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即使在被欺骗的愤怒和羞辱达到顶点的此刻,想到要彻底离开陆绎,离开那个已经成为她生活一部分的男人,她依然会感到剜心剔肺的痛。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洗完澡,她裹着浴袍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毫无睡意。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走廊外轻微的脚步声,隔壁房间隐约的电视声,都让她心惊肉跳。没有陆绎在身边,没有那个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这个陌生的空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地谋划着如何报复,如何让他付出代价,可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他深夜回家时,轻手轻脚怕吵醒她的样子;是她手术不顺心情低落时,他沉默地陪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的样子;是他笨拙地学着给她吹头发,手指穿过她发丝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些细节,那些瞬间,难道也都是演出来的吗?一个人,真的可以演得如此天衣无缝,如此……动情吗?

“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他那句低沉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沈清欢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不能再想了。信任一旦崩塌,所有的回忆都变得可疑。

第二天清晨,她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睡得并不踏实,头痛欲裂。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是酒店的服务生。

“您好,女士,客房服务。为您补充一些用品。”

沈清欢迟疑了一下,打开了门,链锁还挂着。

服务生微笑着递进来一个纸袋:“这是为您准备的拖鞋和眼部护理用品,祝您入住愉快。”

纸袋被放在地上,服务生礼貌地离开。沈清欢关上门,解开链锁,拿起纸袋。

里面是一双柔软的羊皮拖鞋,正是她在家常穿的牌子,37码,分毫不差。还有一盒她常用的那个日本牌子的舒缓眼贴。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在这里。他甚至知道她赤脚跑出来,知道她昨晚一定没睡好。

这无微不至的“关怀”,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监控和掌控。他连她逃到哪里,需要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捏着那双柔软的拖鞋,指节泛白。没有感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柔软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令人窒息。

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她逃到哪里,都始终在他的笼罩之下。

而她,甚至连这张网到底有多大,有多密,都一无所知。

这场风暴,远未平息。它从一场激烈的爆发,转入了更煎熬、更折磨人的对峙。一个在明处,被混乱和痛苦撕扯;一个在暗处,被懊悔和偏执禁锢。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那份冰冷的文件,更是被彻底摧毁的信任,以及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关于“为什么”的巨大谜团。那双柔软的羊皮拖鞋和那盒眼贴,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两块冰,沉甸甸地坠在沈清欢的心口,寒意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他知道她在这里,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他依旧像过去一样,精准地投递着他的“关怀”,却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宠物,所有的行动都在主人的视线范围内,连逃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她没有碰那双拖鞋,赤脚踩在酒店房间冰凉的地板上,那点刺痛反而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不能待在这里。这里不安全,至少,心理上不安全。

匆匆换上来时那身已经有些褶皱的衣服,她戴上口罩和帽子,将自己裹严实,办理了退房。前台工作人员似乎对她短暂的入住和此刻的装扮有些好奇,但职业素养让他们保持了沉默。

走出酒店,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车流人潮涌动,世界依旧喧嚣忙碌,与她内心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父母家的地址。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暂时栖身的港湾。

车子启动,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酒店门口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或人影跟随。但她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陆绎一定知道她离开了,就像他知道她入住一样。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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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几乎在她到达父母家楼下的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绎发来的微信。

没有质问,没有催促,只有一行字:

「爸妈那边,需要我过去解释吗?」

沈清欢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他总是这样,在她情绪翻涌的时候,用最冷静、最“讲道理”的姿态出现,仿佛错的、失控的,永远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委屈,直接按了关机键。世界瞬间清净了,但也将她彻底抛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父母对于她的突然归来,尤其是这副失魂落魄、连行李都没带的模样,自然是惊诧万分。沈母拉着她的手,连声追问:“欢欢,怎么了?和陆绎吵架了?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沈清欢张了张嘴,那声“他骗了我”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解释?说她的丈夫从三年前就开始算计她?说他们的婚姻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太荒谬,也太伤父母的心。他们一直那么喜欢陆绎,觉得她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她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妈,我有点累,想先睡一会儿。没什么大事,就是……工作上有点不顺心。”

这个借口蹩脚得连她自己都不信。但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沈母终究没再追问,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将她推进了以前她住的房间:“快去躺会儿,妈给你熬点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单被套,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是她少女时期的安全港湾。可此刻躺在这里,沈清欢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宁。一闭上眼,就是那份文件夹,那些红圈,陆绎沉静的脸,和他那句“感情是真的”。

真与假,算计与深情,在她脑子里疯狂打架,几乎要将她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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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机,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打败性的打击,来想清楚未来的路。

父母虽然担忧,但也尊重她的承默,只是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她的伤口。

直到第三天下午,沈父拿着家里的座机听筒,敲响了她的房门:“欢欢,找你的。是……陆绎。”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她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陆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沉稳的,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疲惫?

“清欢,”他叫她的名字,没有质问她的关机,也没有解释他如何找到这个座机号码,只是说,“医院那边,我给你请了一周假。理由是家庭事务。”

沈清欢捏着听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他连她的工作都插手安排好了。一如既往的“周到”。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林院长今天联系我,询问你参与的那个‘脑机接口’科研项目的后续进展。这个项目一直是你主要负责,有些核心数据和实验细节,可能需要你亲自对接。”

林院长是医院分管科研的副院长,那个“脑机接口”项目是她投入了大量心血的课题,也是医院近年的重点攻关方向。陆绎在这个时候,用公事,用她无法轻易推卸的工作责任,来联系她。

这像是一记精准的敲打,提醒她,她的世界不仅仅只有他和那段充满欺骗的婚姻,还有她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事业。

沈清欢依旧沉默着。

电话那头的陆绎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也不想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尊重你。但工作上的事,不能一直搁置。明天上午,项目组有个内部协调会,我希望你能参加。”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也没有纠缠私事,说完这些,便道:“好好休息。”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沈清欢缓缓放下电话,心里五味杂陈。他太了解她了,知道用什么方式能让她无法彻底回避。事业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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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清欢还是出现在了医院。

她刻意提前了时间,避开了可能遇到熟人的高峰时段。几天没来,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忙碌的景象,让她恍惚间有种隔世之感。同事们看到她,纷纷打招呼,关切地问她“家里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她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含糊应对。

走进科研楼的小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项目组的同事,让她意外的是,陆绎竟然也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深灰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商界精英的锐利,多了些沉稳内敛。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沈清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她迅速移开视线,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全程面无表情。

会议开始,讨论项目因她暂时缺席而滞后的部分。沈清欢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专业讨论中。这是她的领域,是她能够掌控和发挥价值的地方。

然而,陆绎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就资金、资源协调等实际问题提出一两个精准的建议,沈清欢依然能感觉到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让她如坐针毡。

中途休息,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想透透气。刚接完水转身,就看到陆绎倚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走廊的光线有些暗,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亮,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们谈谈。”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清欢握紧了手中的水杯,冰冷的杯壁传递着寒意。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陆绎,这里是医院,我在工作。私事,免谈。”

她试图从他身边绕过去。

陆绎却伸手,轻轻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动作并不强硬,甚至带着一种克制,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她。

“五分钟。”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就五分钟。说完我就走,不打扰你工作。”

沈清欢停住脚步,胸口起伏。她知道自己躲不过。有些话,迟早要说清楚。

“好。”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说。”

茶水间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外面走廊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更衬得此处的寂静令人心慌。

陆绎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那份文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承认,我关注你,远比你认为的要早。”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但事情,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算计’。”他继续说道,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我承认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去了解你的时间,制造了那些‘巧合’。但我对你,从始至终,目的都只有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墨黑的眼底情绪翻涌,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浪潮。

“我想认识你,想靠近你,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太过认真,让沈清欢几乎要相信他话里的“真心”。可是,那份文件,那些红圈,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理智上。

“用监视、用欺骗的方式?”沈清欢冷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讥讽,“陆绎,你的‘想在一起’,代价就是彻底剥夺我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你志在必得的项目目标?”

“我没有……”陆绎眉头紧蹙,试图解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我还会不会走向你?”沈清欢打断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落下,“你不会不知道答案吧?你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所以才选择了欺骗,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陆绎一直试图回避的核心。他脸上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痛楚。

他看着沈清欢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解释和辩白,似乎都卡在了喉咙里,变得苍白无力。

是啊,他正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坦白的后果很可能是一拍两散,所以才卑劣地选择了隐瞒和营造假象。

“清欢……”他声音沙哑地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无力的挫败感。

“别说了。”沈清欢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陆绎,信任就像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强行粘合,裂痕也永远都在。”

她抬起眼,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你,也没有办法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们之间,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不是你来安排的那种,而是真正的、互不打扰的空间。”

她说完,不再看他,端着那杯已经凉透的水,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一次,陆绎没有再阻拦。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倚在门框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茶水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属于她的淡淡消毒水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她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

他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知道,他亲手弄丢了他最珍视的东西。而想要重新找回来,远比当初的“计划”要艰难千百倍。

这场由他开启的棋局,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向他无法掌控的深渊。沈清欢搬回了父母家,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将自己缩进坚硬的保护层里。她注销了常用的社交账号,切断了所有陆绎可能联系到她的私人途径。医院成了她唯一的活动区域,家和手术室,两点一线,规律得近乎刻板。

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那个“脑机接口”项目中,用高强度的忙碌麻醉自己。只有在面对病人、讨论病例、沉浸在数据和实验里时,她才能暂时从那种被欺骗、被掌控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同事们隐约察觉到她婚姻可能出了问题,但见她不愿多谈,也体贴地不再询问。

陆绎果然遵守了他“互不打扰”的承诺,没有再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再拨打她父母的座机。但他无处不在。

她办公桌上偶尔会多一束新鲜的、她喜欢的白色雏菊,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是他。科室里申请新设备的流程快得异乎寻常,院长提起时,总会不经意带一句“陆总那边很支持”。甚至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她喜欢的牌子的酸奶,总会在她习惯购买的时间段里“刚好”补满货架。

这些无声的、渗透在生活细节里的“关照”,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只让沈清欢觉得像被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包裹着,挣脱不得,呼吸艰难。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你看,我依旧了解你的一切,我依旧能为你安排好一切,你逃不掉。

这种认知让她烦躁,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更深的寒意。他对她的“了解”,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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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沈清欢刚结束一台复杂的脑部肿瘤切除手术,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同科室的赵医生,一个比她年长几岁、性格爽朗的师姐,拿着手机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八卦和同情。

“清欢,你看这个了吗?”赵医生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我的天,没想到陆总那样的人,以前还有这么……这么狼狈的时候。”

沈清欢本不想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屏幕上的内容吸引。

那是一段明显是监控视角拍摄的、画质有些模糊的短视频。背景似乎是某家医院的走廊,时间看起来是深夜。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颓然地坐在长椅上,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脆弱。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肩膀微微塌着。即使画面不清,沈清欢也一眼认出,那是陆绎。是几年前,气质更显锐利,却也带着未经历练的青涩感的陆绎。

视频下面配的文字是:「扒一扒科技新贵陆绎不为人知的往事:当年弟弟重病,他在医院走廊崩溃,据说差点给医生跪下……」

弟弟?重病?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她从未听陆绎提起过他有一个弟弟。她一直以为他是独生子。

她下意识地夺过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往下翻看评论。评论区里众说纷纭,有感慨兄弟情深的,有八卦当年细节的,也有人提到了当时收治他弟弟的医院和科室。

“神经外科……好几年前的事了……”赵医生在旁边补充道,“好像是挺严重的脑部疾病,当时情况挺危险的。没想到陆总还有这段经历。”

神经外科……几年前……

这几个关键词像几道惊雷,接连劈在沈清欢的脑海里。她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失了血色,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一个模糊的、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挣扎着试图冲破迷雾。

那是她刚进神外不久,还是一个住院医师的时候。确实收治过一个病情危重的年轻男孩,好像是姓……陆?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男孩的家属……那个总是守在病房外,沉默寡言,眼神却像困兽一样焦灼又绝望的年轻男人……

难道……是他?

心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和赵医生解释,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直奔医院的病案室。

她需要确认。必须立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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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室的管理员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吓了一跳。沈清欢也顾不得解释,直接报出了大概的时间和“陆”这个姓氏,要求调阅可能存在的老病历。

电子病历系统里或许没有,但那些年旧的纸质档案可能还有留存。她在堆积如山的旧档案库里,像个疯子一样翻找着,灰尘沾满了她的白大褂和手指,她却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终于,在一个标注着几年前年份的档案盒里,她找到了一份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治疗记录。

患者姓名:陆琛。

年龄:17岁。

诊断:复杂性颅内动脉瘤,伴蛛网膜下腔出血。

主治医师:……

家属签字:陆绎。(关系:兄长)

后面是详细的病程记录,手术记录,危重通知……每一页,都记录着那个年轻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惊心动魄。

沈清欢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冰冷的文字,目光最终定格在几次重要的会诊和病情沟通记录上。参与医师的签名栏里,赫然出现了她——沈清欢的名字。虽然当时她只是作为住院医参与,负责一些基础的病情观察和记录,与家属的直接沟通并不多。

但那个守在走廊里的、绝望的年轻男人的身影,与视频里那个坐在长椅上崩溃的陆绎,以及咖啡厅里那个冷静自持的陆绎,终于重重叠叠地融合在了一起!

所以,他三年前就认识她。

不是在咖啡厅。

而是在医院,在他弟弟生命垂危的时候。

那些被她用红笔圈出来的“空白期”,是不是……是不是他弟弟病情相对稳定,他稍微能喘口气的时候?他标记那些时间,难道……

一个荒谬又让她心脏狂跳的猜想,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照亮了那片被欺骗和愤怒笼罩的黑暗荒原。

她不是为了算计她而观察她。

他可能……只是在那段至暗时刻里,无助地、下意识地,抓住了她能带来的一点点……或许是“希望”的微光?

那份“计划启动”……

沈清欢猛地合上病历,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委屈和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心疼和酸楚。

她误会了他?

那个开端,那个她视为阴谋和欺骗的起点,背后隐藏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沉重而悲伤的故事?

她冲出病案室,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她需要冷静,需要好好想一想。

如果……如果他的初衷并非恶意,那后来的欺骗,那些“巧合”和“算计”,又该如何定义?是卑劣的利用,还是一个在情感上笨拙又偏执的男人,走投无路之下,抓住唯一可能靠近光亮的错误方式?

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那份被欺骗的感觉依旧真实而疼痛。但此刻,那疼痛里,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

原来,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要沉重,也更让人……无力责备。

她该怎么办?真相的重量,沉得让沈清欢几乎直不起腰。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办公室的门,病历本散落在手边,像一片片承载着过往苦难的枯叶。眼泪无声地淌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坐在医院长廊里,在绝望中崩溃的年轻男人——陆绎。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与她原先认知截然不同的方向。那份被她视为处心积虑证据的“计划书”,那些刺目的红圈,很可能不是狩猎的标记,而是在无边黑暗中,一个人拼命想要抓住的、代表“可能活下去”的微光时刻。

他弟弟的病危期,他标记着她的“空白期”……这诡异的联系,让她无法再简单地用“欺骗”和“算计”来定义一切。

心口的剧痛变了质,从被背叛的锐痛,转化成一种更复杂、更磨人的酸胀和心疼,夹杂着巨大的茫然。她该怎么办?冲到他面前,质问这一切?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这冰冷的僵局?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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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欢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混乱。她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恨他,但那份被欺瞒的感觉依旧如鲠在喉。她开始下意识地,在医院的旧系统里,搜寻任何与“陆琛”相关的蛛丝马迹;她旁敲侧击地向几位资历老的前辈打听几年前那场轰动科室的复杂动脉瘤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