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城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苏家府邸张灯结彩,大红绸缎从门口一直铺到正厅,连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都挂满了写着“囍”字的灯笼。今日是暗河前辈苏喆的宝贝女儿温络锦与苏暮雨的大喜之日。这桩婚事在暗河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苏暮雨是苏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而温络锦背后站着的是资历极深的苏喆。
苏暮雨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像个人偶一样被塞进一身大红喜服里。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仔细看,眼底深处藏着些许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几个苏家的婶婶姨娘围着他转,整理衣冠,絮絮叨叨说着吉祥话。苏暮雨任由她们摆布,目光却偶尔飘向窗外喧闹的院落。
相比之下,这场婚礼的另一个焦点人物——苏昌河,则显得异常兴奋和忙碌。他把自己当成了这场婚礼的总管,里里外外地指挥调度,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吹打乐声。
“哎!那边那个!红毯铺歪了!往左点!对!再往左点!”苏昌河叉着腰,指挥着两个正在铺设甬道的弟子,那两人被他指挥得满头大汗,红毯反而铺得更加歪扭。“还有这灯笼!挂高点!再高点!要让全星落城的人都看见咱们苏家办喜事!”他仰着头,差点被自己过于激动的指挥绊倒。
苏喆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纹锦袍,坐在主位旁,看着苏昌河上蹿下跳,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他那口带着浓重乡音的官话对身边的百里东君嘀咕:“哩看看这小子,比新郎官还忙咧……我嫁女儿,他倒似娶媳妇一样开心。”
百里东君忍着笑,拍了拍苏喆的肩膀:“喆叔,昌河也是热心。有他张罗,场面热闹。”话虽如此,他看着被苏昌河指挥得团团转、差点把一盆用来装饰的金桔摔在地上的弟子,心里也捏了把汗。
宾客陆续到来。除了暗河内部苏、谢、慕三家的头面人物,还有不少与暗河有交情或想借此机会与暗河拉近关系的江湖人士。雪月城的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算是分量最重的宾客,他们的到来引得不少人侧目。慕家的慕雨墨也到了,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少了几分平日的娇媚,多了几分端庄,安静地坐在慕家席位,目光偶尔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忙得脚不沾地的苏昌河身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白鹤淮作为药王谷的代表,也是苏暮雨的旧友,很早就来了。她没有像其他女客那样挤在前面,而是选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位置坐下。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清新淡雅,与满堂的大红形成对比,却格外引人注目。她看着身穿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却面无表情的苏暮雨,又看看上蹿下跳的苏昌河,忍不住低头抿嘴轻笑。这场景,着实有趣。
吉时将至,新郎苏暮雨按照规矩,需向各位重要宾客敬酒。他端着一杯酒,在苏昌河的“陪同”(更准确地说是“裹挟”)下,走向主桌。先是敬了苏喆,然后是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轮到慕雨墨时,苏暮雨依礼举杯,慕雨墨也含笑端起酒杯,只是两人目光交汇时,空气中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化于无形。苏昌河在一旁看得分明,大大咧咧地插话:“雨墨姑娘,今天可是大喜日子,得多喝两杯!回头也让暮雨多敬你几杯!”这话听着像是打圆场,却又带着点故意的意味。慕雨墨瞥了苏昌河一眼,笑容不变:“昌河大哥说的是。”
敬完一轮,苏暮雨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回原位,苏昌河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哎,别急啊,那边,白神医还在那儿呢,不去敬一杯?”他朝着白鹤淮的方向努了努嘴。
苏暮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白鹤淮望过来的视线。白鹤淮见他看过来,也不躲闪,反而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苏暮雨微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他点了点头,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白神医,多谢赏光。”苏暮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比刚才对其他宾客时,似乎少了几分公式化。
白鹤淮站起身,端起茶杯,笑道:“苏公子大喜,我以茶代酒,恭喜了。祝你和温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她的话语得体,眼神却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说“看你这一本正经当新郎官的样子”。
苏暮雨看着她的眼睛,自然读懂了其中的意味,他有些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道:“多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注意到白鹤淮面前除了茶杯,还放着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糕,几乎没动。
“这糕点……不合口味?”苏暮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记得她嗜甜,尤爱桂花糕。
白鹤淮摇摇头,压低声音,带着点小抱怨的语气:“太甜腻了,齁得慌,比不上你之前……”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场合不对,转而笑道,“……比不上我们药王谷自己做的清淡。”她本想说“比不上你之前偷偷塞给我的那些”,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苏暮雨却听明白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低声道:“下次……备些清淡的。”
两人这简短的互动,声音虽轻,但落在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的苏昌河眼里,简直堪比一场大戏。他强忍着才没笑出声,觉得这比看拜堂有意思多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更大的喧闹声和鞭炮声,新娘子的花轿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苏暮雨对白鹤淮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门口迎接新娘。白鹤淮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敲着茶杯,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接下来的拜堂仪式,本该是庄重无比的环节,却因为苏昌河的“热心”而状况频出。主婚人高喊“一拜天地”,苏暮雨和盖着红盖头的温络锦转身向外拜下,动作标准。到了“二拜高堂”,两人转向端坐主位的苏喆。苏喆看着女儿和女婿,眼眶微湿,情绪有些激动。
就在这时,站在苏喆侧后方的苏昌河,大概是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或者纯粹是想搞点动静,突然运起内力,鼓足气大喊一声:“好——!”
这一声中气十足,如同平地惊雷,震得离得近的宾客耳朵嗡嗡作响。正沉浸在嫁女复杂心绪中的苏喆被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端着的茶盏差点脱手。新娘子温络锦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到,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苏暮雨倒是稳如泰山,只是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观礼的宾客中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慕雨墨用团扇掩着唇,肩膀微微耸动。角落里的白鹤淮更是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赶紧用袖子捂住嘴,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苏昌河对自己造成的效果浑然不觉,反而觉得是自己带动了气氛,颇为自得地环顾四周。
好不容易捱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仪式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接下来便是宴席。苏昌河更是如鱼得水,开始满场飞地敬酒,尤其是缠着苏暮雨。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把苏暮雨灌醉,一杯接一杯地劝。
“暮雨!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必须干了这一杯!”苏昌河脸膛泛红,显然自己也没少喝。苏暮雨酒量其实不差,但架不住苏昌河这般胡搅蛮缠,几轮下来,冷白的脸上也染了一层薄红。他想推拒,苏昌河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勾着他的脖子就要灌。
正当两人“纠缠”之际,一个慕家的弟子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要敬新郎官一杯,语气却有些冲,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似乎是针对苏家,或者说针对苏暮雨本人。场面顿时有些僵持。
苏昌河把脸一沉,正要发作,一直安**着的慕雨墨却款款起身,走了过来。她先是对那慕家弟子柔声道:“你喝多了,下去休息吧。”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弟子不敢违抗,悻悻退下。
然后,慕雨墨转向苏暮雨和苏昌河,亲自斟满一杯酒,笑意盈盈:“暮雨大哥,昌河大哥,今日是大喜之日,我敬二位一杯,祝新人美满,也愿我暗河三家,永结同心。”她这话说得漂亮,既化解了刚才的尴尬,又点明了暗河内部团结的重要性。
苏昌河哼了一声,算是给了慕雨墨这个面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暮雨也举杯示意,默默喝下。只是三人之间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紧张。这场婚礼,终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喜事,更是暗河内部各种关系和力量的微妙展台。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也愈发混乱。苏昌河终于成功地把不少宾客(包括他自己)灌得七荤八素,他自己也趴在桌子上,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苏暮雨好不容易脱身,喜服的外袍都有些松散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避开喧闹的人群,走到廊下透气。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廊下,与厅内的喧嚣形成对比。他刚站定,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盈脚步声。白鹤淮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过来,递给他,嘴角噙着笑:“喏,苏大家主,解解酒。苏昌河那家伙,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苏暮雨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他低头看着碗里深色的汤汁,轻声道:“多谢。”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跟我还客气什么。”白鹤淮看着他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衣襟,觉得这个平日里冷冰冰的杀手,此刻竟有几分难得的……可爱?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连忙掩饰性地看向厅内,“你快进去吧,新娘子还在房里等着呢。我也该回药庄了。”
苏暮雨点了点头,将醒酒汤慢慢喝完。他看着白鹤淮转身离去的水蓝色背影消失在廊柱后,又站了一会儿,才整理了一下衣袍,重新走向那片喧嚣与灯火通明之处。婚礼还在继续,而这漫长的一天,还远未结束。星落城的夜色中,这场掺杂着喜庆、算计、友情和微妙情感的婚礼,注定会成为许多人心中难以忘怀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