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破败的巷口,卷起地上的碎雪和烂菜叶,打着旋儿,呜咽着远去。
沈欢白缩在草堆里,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有冰碴子顺着喉咙滑进肺里,带着尖锐的疼。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先天的心脏病,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了她十七年。从记事起,她就住在这间漏风的小屋里,陪着奶奶。奶奶说,她是被人扔在垃圾桶旁边的,襁褓里连张写着生辰的纸条都没有,只有一声接一声微弱的啼哭,像只快冻僵的小猫。
“小白,不怕,奶奶在。”奶奶总是这样说,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奶奶不是她的亲奶奶,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奶奶更亲的人了。为了给她治病,奶奶捡破烂,做零活,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自己舍不得吃一口热的,却总想着给她炖点没什么油花的鸡汤。
可她的病,就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看着奶奶日渐佝偻的背影和鬓边越来越多的白发,沈欢白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没有被捡回来,奶奶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是不是就能像隔壁张奶奶那样,晒晒太阳,和老姐妹们聊聊天,而不是为了她,操碎了心,累坏了身体?
“奶奶,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有一次,她忍不住问。
奶奶当时就红了眼,狠狠拍了她一下,力道却轻得像羽毛:“胡说什么!你是奶奶的心头肉,是老天爷赐给奶奶的宝贝。没有你,奶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欢白把头埋进奶奶怀里,不敢再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她也想活着,想陪着奶奶,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有父母疼是什么感觉。可她的身体,不允许。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奶奶在灶台边咳嗽的声音,还能闻到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属于鸡汤的香气。
“奶奶……对不起……”
这是沈欢白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头。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又像是飘在无垠的空中,没有上下,没有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寒冷和饥饿将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唔……”
她想动一下,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像话,而且……很小?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熟悉的、带着霉味的屋顶,而是灰蒙蒙的天空,还有眼前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刺骨的寒风钻进单薄的、破烂不堪的衣服里,冻得她牙齿打颤。
这是哪里?
她抬起手,看到的是一只瘦小、肮脏、布满冻疮和裂口的小手。
不是她的手!她的手虽然因为常年吃药显得苍白,但绝不是这样瘦小干瘪,像只营养不良的鸡爪。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狭窄的巷子,堆放的垃圾,远处模糊的人影,还有自己身上这套根本遮不住风寒的破衣服……这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难道……
一个荒诞却又唯一的念头涌上心头:她,沈欢白,死了之后,好像……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这个身体的原主,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是个小乞丐。饥饿和寒冷像潮水一样袭来,让她忍不住缩成一团,发出细细的啜泣声。
她死了,奶奶怎么办?奶奶会不会很伤心?
想到奶奶,她的心像被揪紧了一样疼。可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活着,以另一种方式。或许,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次机会?一次可以健康活着,可以不再成为累赘的机会?
这个身体虽然瘦弱,虽然冻得厉害,但胸口没有那种熟悉的、窒息般的疼痛。她能顺畅地呼吸,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
活着,真好。
就在她又冷又饿,几乎要再次晕过去的时候,一双干净的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抬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他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和一双深邃的眼睛,像寒潭一样,看不出情绪。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欢白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小声地啜泣着。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会不会伤害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一无所有,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弯下腰,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和这肮脏的巷口格格不入。
“跟我走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冬日里晒在身上的暖阳,驱散了些许寒意。
沈欢白愣住了。
跟他走?去哪里?他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但看着男子那双似乎没有恶意的眼睛,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饥饿和寒冷,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那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温暖的手掌里。
男子的手很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牵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这条阴暗破败的巷口,走向了外面那个她全然陌生的、却又充满了未知可能的世界。
沈欢白不知道,这一牵,便牵起了她与他之间,一段注定颠沛流离、恩怨纠缠的缘分。她更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上,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又将把她的人生,带向怎样波澜壮阔的远方。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在寒冬里等待死亡的沈欢白,也不再是那个无名无姓的小乞丐。
她有了一个新的开始。